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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科幻 > 如叙 > 长安乐(四)

宋浔江到严府时,严司徒并不在家,倒是严大人嫡子严秋恰巧在家,正在书房里温书习字,准备三年后的会试。

听见下人来报,严秋放下笔,接过帕子擦了擦手,不屑地嗤笑道。

“宋浔江,他来干什么?又在长乐郡主面前装好人来了?”

说着,不等人回答,他又自顾自小声嘀咕,“不对,不是说长乐郡主还病着,那个老狐狸断不会为了这么点事叫郡主忧心。”

“公子果然料事如神,宋公子这回,是一个人来的。”

“哦?一个人?”严秋若有所思,随即又有些好笑,“真有意思,我倒要看看宋浔江想做什么。”

偏厅离书房的距离不算远,严秋早在脑袋里想了许多种宋浔江单独过来的可能,但等他真正见到那个做在太师椅上饮茶的青年时,无端生出一股莫明的恍若隔世的感觉。

分明还是那张儒雅公子的皮囊,只是一个简单的端着茶杯的动作,眼帘微阖间,尽显杀伐之相。不像是个世家公子,倒像在官场上摸滚打爬了许多年的那些高位之人。

严秋下意识便怂了,就是原先十分气势,还未说话就先去了七分,平白有种低人一头的错觉。

或许不是错觉。严秋谨慎地走了进去,如往常那般笑嘻嘻地同人搭话。

“宋大哥今天怎么得空来了,不巧家父外出,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宋大哥别见怪!”

宋浔江轻笑着放下茶杯。

“我此次前来并非为了找严大人。”

不是来见父亲的,“那就是来找小六的吧,那您来的不巧了......”

“我是来找你的。”

未等严秋转身,宋浔江便出声道明来意,“听闻前些日子,严大人将严六禁足半月,不知此事是否属实。”

严秋松了口气,对此早有准备,“禁足是真,但也是因为严六弄坏了奶奶临终前传给母亲的玉镯,按照家规,如此重罪便是在列祖列宗面前挨上几顿打都值当,罚他半月禁足已经算是轻的。不过宋大哥尽管放心,郡主的面子还是会给的,明日严六保准会出现在别院。”

尽管其中却有些夸大其词的成分,以及整件事情细细看下来实在有太多的“巧合”,但严六弄坏了母亲的玉镯是真,那玉镯是奶奶临终前交予母亲的也是真,按照家规确实该罚也是真。

但奶奶临终前的那段日子早就神智不清,记忆像是停在了母亲刚进门的时候,总惦念着把严家传给媳妇的宝贝传下去。

那段时日母亲收到的“传家宝”不知几何,被严六摔坏的玉镯只是其中之一,真说起来算不得多珍贵。

但既然诸如种种都是真事,那么那只玉镯珍贵与否,众人心知肚明,却也不重要了。便是郡主亲自来了问起,他也是丝毫不怵。何况来的还不是郡主,只是宋浔江。

严秋的脚步顿了顿,望向宋浔江的视线意味不明。

“宋大哥,家有家规,您总不会要插手我们家的家事吧?”

宋浔江只笑,“我对你们家的事不感兴趣,也希望严弟能处理好自己家里的事,不能总叫别人担心,严弟觉得呢?”

严秋被这般亲密的称呼给惊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就是不知道这宋浔江到底哪根筋搭错了,也不嫌恶心人。

但宋浔江话里的意思他却是听的明白,想起这人往常跟在长乐郡主身后是总装出的一副“好心人”模样,如今这是终于装不下去,图穷匕现了。

严秋略有些诧异,“你的意思是,你这样,郡主那边......”

宋浔江面色不善,但仍带着几分温情,“此事合情合理,且单单禁足罢了,这样的处置再轻不过,既如此,那便应当好好在家中反省才对。鹤宜知晓分寸,你不曾苛待严六,她也不会如何插手。”

严秋了然,宋浔江这是想要借他的手将严六“处理”了。恰好他早就看不惯这小子总围着郡主打转,若是能将他从郡主身边隔开,于他而言倒也不算坏事。

至少看着严六不高兴,他心里就高兴。

“严家会看好严六,宋兄且放宽心。”心里的堵着的气随着这番交谈顺了不少,他素来不掩饰自己对严六的不喜,幼时如此,现在亦如此。

尽管看在郡主的面子上不至于对严六做出什么过分之事,但他们心知肚明,想要“冰释前嫌”,怕是这辈子都不可能了,只期盼着眼不见为净,互不打扰的好。

“我不会再让他去郡主跟前碍眼了。”

“如此就好。”

抿了口茶水,宋浔江便告辞别过,拒绝了严秋相送,只掸了掸衣袖,准备沿着来时的路离开。

“我多问一句,这回严六是做了什么蠢事,惹得宋兄不快了?”

宋浔江回首,那双眼睛黑得发亮,直勾勾地落在严秋身上,平白有些瘆人。

严秋只觉得一身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腿也不住打颤,显些没站稳脚跟。

他觉得,自己可能问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

“要是不想说就当我没问,哈哈哈。”

宋浔江却并未收回视线,依旧望着严秋,用平和的叫人心底发毛的声音,缓声问道。

“你可曾做过梦。”

“啊?”严秋一脸懵逼,有些弄不明白这位是何用意,“当然做过啊,谁没做过梦啊?”

宋浔江又问,“倘若有一个梦,你反反复复得梦见,梦里的一切都无比真实,你会把它当真吗?”

严秋愣了愣,继而道,“谁会把做的梦当真啊,又不是......”傻子。

“假使我告诉你,在每一场梦里,司烟最后的下场都是也被人害的惨死,严秋,你会如何做呢?”

严秋的嘴角耷拉下来,只要一想到烟儿身死的可能,他心里就疼地厉害,恨不得将伤害烟儿的人碎尸万段才好。

“当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宋浔江满意地笑了,“我也一样。”

路上的雪被扫得干干净净,两边倒依旧覆着银白,又从缝隙里顶出了几抹葱茏的碧色来。

宋浔江沿路走了,严秋在他身后低着头,忽而扬声道,“淮序,梦说到底只是一场梦,你向来聪明,不会叫它成真的,对吗?”

宋浔江的脚步顿了顿,而后不再停留。

严秋望着雪地里渐行渐远的身影,双目清明,袖中的手微微颤抖着,却又很快冷静下来,摇摇头,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

......

周鹤宜的生辰在腊月初八,公主府内的大红灯笼还未撤下,又装点上了新的。

无论是长公主还是周国公府都是不缺钱的,周鹤宜又是当今陛下亲封的郡主,因此,她的生辰宴格外盛大,不说金玉铺地的奢侈,但也相差无几了。

作为整场宴会的主角,陈清晓一早就被春芸和絮儿从床上捞了起来,睡眼惺忪,半梦半醒之间,瞧见外头的天尚且昏沉。

鱼贯而入的丫鬟们将她团团围住,替她梳洗、更衣、挽发,檀木妆奁上的铜锁取下,上等脂粉的香气扑面而来,清幽又霸道,不容分说地占据了旁人的心神。

为陈清晓梳妆的嬷嬷是从宫里调出来的,服侍了两任皇后,如今受了皇后娘娘懿旨来协助长公主举办长乐郡主的生辰。

“郡主的头发可真好看!”嬷嬷捧着手中的青丝,沟壑纵横的脸上带着笑,又多添了几道褶子。

“嬷嬷谬赞了。”陈清晓抿着唇轻笑。

打磨的光亮的铜镜清晰地照出她的模样,一双杏眼炯炯有神,两弯柳叶眉眉梢都透着乖,唇红齿白,肤若凝脂,笑起来时唇边出现浅浅的梨涡,看着又乖又软,只想宠着她了。

“哟,好精致的步摇,瞧着工艺,竟不像咱们这边的,老奴斗胆猜了,这对步摇便是前几日驸马爷从陛下那讨来的吧。”

陈清晓闻言望去,嬷嬷看的正是那对镶金翡翠蝴蝶步摇。

“正是那对。”

嬷嬷笑意越发深了,“既如此,不如今日便戴着?”

陈清晓只笑,“我倒是想,只是你看今日这套衣裳,哪里配得这对步摇了,只能先放着,等之后有什么大日子,再带出去让姐妹们都羡慕一番了。”

嬷嬷惋惜地把目光从步摇上移开,她来时从皇后那听说过,哪怕驸马爷与长公主不开口,这对步摇本也是给长乐郡主的。

这本就是陛下为郡主准备的生辰礼之一,只是被早早拿去哄了病好的郡主,虽说并不心疼,但也叫陛下好生忧心了一会儿,思虑该拿些什么好东西来补上这个漏缺。

一番挑挑拣拣之下,新贺礼比原先的多出了不少,按理早就超出了郡主该有的规模,只是陛下高兴,也无人会不长眼地揪着这一点去自讨没趣。

嬷嬷的动作很快,不多时就梳好了发髻,用雕金孔雀梳篦小心翼翼地将垂下的青丝梳顺,虽然原本就是顺的,不过锦上添花。

待完全打理好,外头已经大亮了。

春芸上前搀着她家郡主娘娘先去大厅见了长公主和小侯爷,后又一同乘车去了西山别院。

这处别院原先是先皇送给长公主的生辰礼,又在去年周鹤宜及笄那日被长公主送给了长乐郡主,挂在了她的名下。但她的生辰是在宫里办的,皇后娘娘亲自为她挽发,西山别院倒是没派上用场,今年还是第一次在这设宴。

作为御赐之物,西山别院自然是处处尽善尽美,因着周鹤宜生于腊月,于是长公主便将里头种满了红梅,只每年冬日带着女儿来此小住,却安排了下人常常收拾打扫,不叫它落了灰。

陈清晓坐在马车里,手上捧着手炉,披着一条雪白的貂鼠大氅,倚着车厢,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长公主牵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地说这话,说她大伯这几日都在同她父亲帮忙,又说她二伯特意告了假从边关回来,昨日到的京城,在大伯家过的夜,今日一道来观礼,等观完礼就又要连夜赶回去。

“你二伯也是,早便说了心意到了就好,非要带着你几个堂兄弟从关外来回一趟,就是快马加鞭也需月余,他倒好,还是偷摸着回来了,昨日到时可把你爹和你大伯吓了一跳。”

长公主嘴上埋怨,陈清晓却瞧见她嘴角上扬,眼尾的笑意就是再扑上几层脂粉也未必遮得住。

料想心里对夫家的这份重视当是极欢喜的。陈清晓抬起袖子,掩着嘴笑,被长公主似嗔似恼地望了一眼,就乖乖放下袖子坐好,只面上的笑仍是止不住。

“算了,别的不说,今日你舅舅也来,他可早早托我同你说,要乖些,外人面前记得给你舅舅留点面子。”

陈清晓撅着嘴,“舅舅是皇帝,我哪敢不给舅舅面子呀,分明是舅舅总欺负我才是,他还恶人先告状了!”

长公主笑着刮了刮小姑娘的鼻头,“傻丫头,这是舅舅同你说笑呢,我们鹤宜最是懂事了。”

说了会儿话,陈清晓又困了,眼见着还有些距离,长公主便让她靠在自己腿上小憩一会儿。

陈清晓依言躺下,眼皮子闭合,长公主的手轻轻搭在上方,遮去烦人的光影。

陈清晓不由感慨,周鹤宜这人啊,还真是得天独厚,叫人羡慕,因而才更叫人唏嘘。

当初作者创造这个角色的时候,毫不吝啬地给了她美貌、家世以及万千宠爱。但这一切却并非是因为出于喜爱,只是为了让她能够成为主角前进道路上的磨刀石,叫她高高开在枝头,末了又零落成泥,惹人厌恶。

周鹤宜曾有的都好似一场镜花水月罢,只等一切纠葛起,到头来为他人做嫁衣。

陈清晓心里有些不舒服,许是坐不惯马车,去西山的路又坎坷不平,即使有长公主悉心护着,一路颠簸之下,也是身心俱疲。

后来她干脆坐起身来,倚着车窗看车轱辘毫不留情地从雪地上压降过去,留下两道长长的痕迹。头上的步摇晃晃悠悠,外头覆着雪,乍一看去,竟不似人间。

......

宋浔江到时,西山别院内空空荡荡,主人家尚且未至,只一些下人在门口守着。

虽讶异于这般早就来了客人,但仍恭敬上前将人扶下马车,往别院里头引。

“我来得早了,在这儿等会儿人,你们不用管我。”

于是便不再上前,任由这位将军之子在门口站着等人,天上又开始飘雪,旁人劝他进里头去,免得雪湿了衣裳,宋浔江拒绝后,吩咐又奴去车上拿了伞下来,宋浔江接了伞,让又奴进去躲雪,又奴拗不过主子,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走到屋檐下。

宋浔江自个儿仍站在外头,双目失神地望着眼前的路。

没多久,公主府的马车便到了,陈清晓掀开帘子,一眼便望见了站在门前的宋浔江。

雪下得大,因而即使撑了伞,对方的头上、眉梢都落了些雪,像极了白头。

陈清晓愣了愣,继而赶紧下了车,皱着眉跑上前替他拂去发顶的飘雪,有的已经化作雪水打湿身上,叫他的发间、衣裳都湿漉漉的,像只被淋湿了毛皮可怜兮兮却仍固执地守在门口等主人归家的幼犬。

宋浔江躲开了,面上都是笑,眉眼皆温柔,“我身上脏。”

说着,又把手中的伞倾向陈清晓,“今日你是主角,可不能一身风雪,会叫人说的。”

“你还知道会叫人说,你这般进去,叫别人瞧见了,还当你多厌烦我,就连收拾打扮一番都不乐意似的。或是我们家多怠慢你,客人来了还叫他在外头淋雪,都不肯给个遮风挡雪的地方!”

宋浔江只笑,“旁人只会道我不知礼数,哪有人敢说你半点不是?况且是我乐意在这淋雪,千错万错,都该怪我,让我们郡主难做了。”

陈清晓没好气地掸掉宋浔江身上的雪,“你是白痴吗?要附庸风雅也不是在这个时候,弄得一身湿漉漉的,赶紧进去把衣服换了!”

宋浔江被半推着往里走,只歉意地对着后头马车里的两位长辈见了礼,又将手中的伞给了陈清晓身后的絮儿打着,才乖顺地跟着引路的下人去客房更衣。

只是在背过人后,脸上到底添了几分惶惶。

“这个宋浔江,到底怎么想的。”

陈清晓嘀咕着,刘芙同周平岚对视一眼,皆不知其意,便先下了车,拍了拍闺女的肩膀,“外头冷,你病还未好全,去屋里坐着烤火,手炉怎么也不拿,瞧瞧这手冷的,别生辰一过又倒下了,那才叫遭罪,快些进屋,也少吹些风淋些雪。”

陈清晓自是无有不应,挽着刘芙的手进了庄子,周平岚接过絮儿手中的伞为前头的妻女举起,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很快便把先头的插曲抛到脑后去了。

三人在屋里坐了一会儿,庄子里陆陆续续来了些人,屋子里也逐渐热闹起来。陈清晓捧着手炉接受着众人的道贺,舒展的眉眼之间夹着未褪的病意,也叫旁人给她的不爱理人找了个合情合理的借口,只简单寒暄几句,就识趣地退开,或是坐下闲聊,或是约着撑把伞到庄子里逛。

人群散开,陈清晓才稍稍缓了口气,得以安安静静地自己待一会儿。她毕竟不是周鹤宜,没有她那样的本事,仿佛和谁都能说得来话,轻而易举地便能应付各式各样的人。

过往的经历并不需要她长袖善舞,作为陈清晓,她只需要做陈清晓该做的事,而学会交际显然不在此列,她对此也不感兴趣。

外头的雪小了很多,只三三两两地落,不再同来时那般劲头足地像是要把一切都埋住。在各方人马隐晦的注视中,陈清晓站起了身,吩咐絮儿撑伞,也要出门去看看冬日的梅花。

春芸犹豫片刻,仍是上前来帮着披好了斗篷,宽大的兜帽几乎要罩住她整个脑袋,柔顺的狐狸毛紧挨着脸颊,只露出小半张脸,暖手的炉子已不大暖和,又换了个热乎的拿着,仔仔细细检查再三,这才放下心让任性的郡主出门看花去。

陈清晓前脚刚离开,宋浔江便同几人走了进来,见屋内没有他要找的人,寻人问过,才知道长乐郡主刚刚才带着丫鬟走了。同他一道来的小姑娘夸张地叹了口气,也急匆匆地告别两位兄长转身走了。

宋浔江瞧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雪中,而后对着同行的少年道了句自便,就径自找了地方坐下,一副不愿交谈的模样。那少年也不恼,或是习以为常,只掸了掸衣摆,便朝着远处同自己招手的人走去。

“浮文,快来快来!就等你和云楼了!”

少年笑着颔首,回道,“这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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