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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其他 > 惊梦萦绕 > 第四章(1)

(第4章续)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雾气中隐隐约约见得一个人影。刘树人跑上前去,想看个究竟,却原来,那人影是他班上的同学。他连忙上前打招呼:“光前,这么早你就来了。”

这个光前姓李,名叫李光前。他是班里的优等生,也是刘树人的知心朋友。他身材单薄,个子高挑,臂腿细长,鹰勾鼻子,圆瞪的眼睛,鸭蛋形脸庞,一表人材。他学习用功,眼睛上早已架起了一副近视眼镜。年龄上他比刘树人大两岁。平时,他总是以兄长身份关照刘树人,而刘树人嘞,一是因为年龄小些,二是因为李光前的成绩与自己旗鼓相当,遇事总敬重李光前三分,两人的关系胜过亲兄弟。课余饭后,他们俩说起话来,天南海北,无话不谈。

“你也来得早啊。”李光前推了推眼睛上的那副近视眼镜,看了看,定了定神,然后这么说着。显然,他认出了晨雾中的刘树人。他对刘树人已经很熟悉了,即使不用眼睛看刘树人,只凭着刘树人疾风骤雨风驰电掣的走路架势,或只凭着刘树人深沉洪亮的说话嗓音也能认定是刘树人。

“你这么早来搞什么?”刘树人说话直来直去,明知故问,像是警察在盘问嫌疑人。

“自然课先生布置的事呗。”李光前毫不介意。年轻人嘛,就是直率,何况他们平时的关系是那么好。他把话说得明明白白,就像秃头顶上的虱子——明摆着。

“为这事啊,真是英雄所为略同。小弟我也是为此事而来。”刘树人说得很干脆,毫不含蓄。他们不约而同地走过小桥,抄着假山上的小径朝那片大松树林走去。

“树人,听说你原来读过初中,都读了两年多了,怎么没读完就来这里读师范呢?”李光前走着走着,突然提出这个话题来。

说起刘树人的读书史,故事还长着嘞。

刘树人才十几岁时,他父母双亡,后来他嗲嗲和奶奶将他拉扯大。他嗲嗲四处执教,他随之四处读书,年龄虽不大,但就读的学堂却不少。李光前问起他读书的事,这勾起了他对早年学习的许多回忆:“读书啊,如若你愿意听嘞,我慢慢跟你说来。”

“好,说吧。”

“我在董安氏塆启蒙,我嗲嗲教我读书识字。”

“你嗲嗲教你?你嗲嗲是先生吗?”李光前感到很惊奇。

“是的,我嗲嗲是有名的先生。”刘树人随口便答,“他对我要求非常严格。有一次,我写毛笔字时没有把笔拿正,他顺手拿起那把铜压尺就打我的手,非得让我把毛笔拿正不可。还有一次,我也是写毛笔字时,他突然伸手抽我手里的毛笔……”

“抽掉了吗?”李光前完全进入到了刘树人的故事里。

“没有。要是被他抽掉了,那他又会拿那铜压尺打我。”

“是的,写毛笔字就得这样,要把笔抓牢。笔在手中写字时,看似行云流水,实则千斤顶力。我启蒙练毛笔字时,我的先生也是这样要求我的。”李光前把往事作对比。

“嗯。我的第二个学堂是姚家学堂。”

“姚家学堂在哪里?”

“陬市镇。那里有个大财主,姓姚名家荣。为了方便教育他的孩子,他就在自己的宅院旁边修了一个学堂。”

姚家荣,五官端正,脸庞秀气。如果他脸上没长胡须,旁人一看他那瓜子般的脸儿,还以为他是一个美丽的女人。除了他那女人脸,其它方面却完完全全是个男人模样。他头顶大背头,身穿绅士长袍。三十岁出头的年纪,身宽体健,手粗臂长,嗓音洪亮,脾气倔强,经常突发奇想,做出的事儿叫常人难以想象。

“你嗲嗲去那里教书了?”

“是的,姚财主很赏识我嗲嗲的文才。”

“此话怎讲?”

“那年,姚家家族散谱时,姚财主请我嗲嗲做诗庆贺。我嗲嗲挥笔随即写下了八个大字:人人有谱,本本不差。姚家财主看后简直是欣喜若狂,一是赏识我嗲嗲的绝妙书法,二是赏识那八个字的深刻含义。他当场就奖赏我嗲嗲二百块大洋。”刘树人是越说越激动。

“啊,那么多钱哪,真是一字值千金。”李光前无限感慨地称赞道。

“那当然,”刘树人自豪地答道。他清楚地记得,他嗲嗲当时作词赋诗时那挥毫运墨的神态,姚家荣当时喜在心头笑在眉头赞在口头的神情,姚家家族众人当时表现出的佩服和敬仰。他嗲嗲曾给他讲过,王曦之的毛笔字写得登峰造极,唐伯虎的画画得栩栩如生。刘树人当时只是当故事听。他嗲嗲曾要他每天练十页毛笔字,不准他写得潦草涩褶。他当时还怏怏不快,牢骚满腹。他只以为读书写字是学生的作业,只要完成就行,不必那么认真刻苦,而那次他嗲嗲在姚家的现身说法却震撼了他的心肺:那寥寥几个黑字能令人五体投地,那舞文弄墨的几笔就能长出银子。他自那以后就暗下决心,一定听他嗲嗲的话,用心练字,精心赋诗,细心作画,全心读书,“在姚家学堂我开始学绘画。姚家荣有个小女额儿,名叫姚小妹。她长得天姿国色,水灵欲滴。她笑起来时,她脸上的那对小酒窝醉人得很。”刘树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姚小妹,年方十五,传统的瓜子脸儿上,眉毛如画,眼睛透亮,鼻子挺直,嘴唇含情脉脉,嘴角那对醉人的小酒窝时隐时现,隐去时,平坦微现,现出时,醉倒一片好汉。她披着满头盖肩的黑发,宛如黑色的瀑布,从头顶垂落下来,盖住那对白里透红,轮廓分明的小耳朵。她身材高挑,但体质瘦弱。水红的斜襟衫在她身上闪亮放光,浅绿的裤子在她腿上飘荡。她看上去是那么清新俏丽,犹如一枝出水芙蓉,带露的海棠,光彩照人,娇艳欲滴。

“你那时多大了?就开始早恋了?”李光前大惑不解地问。

“九岁了,我不过是对她有好感,哪里说得上恋不恋的。”刘树人连忙做出辩解,“我嗲嗲教我画鱼、虾、花、山水、人物。我嗲嗲呀,我真佩服他。他画鱼,鱼能跳出水;他画虾,虾能夹住虫;他画花,花香能扑鼻;他画山水,山水如仙境一般;他画人物,人物能活灵活现。那姚小妹也精灵聪明,学画不到一年的时间,她画的鱼能和我画的对游;她画的虾能和我画的打架;她画的花含苞欲放;她画的山水山风习习,流水有声。不过,她画人物时总是画我,把我画成丑八怪。”刘树人说起画画来总是劲头十足。

“你怎么老是她呀她的,我呀我的?我看你是被她迷住了,不能自拔了。”李光前听着听着,不禁开起玩笑来。

“你别老往那方面扯。那时候我们的牙齿都才刚刚长满嘞。但可惜的是,我和嗲嗲后来去了崇德云雾洞学堂。”刘树人这时说话开始缓慢起来,流露出一种依依不舍的神情。

“崇德云雾洞?顾名思义,那里的人一定重视德行呀。”

“对。那地方的人很重视道德品行,礼仪情操,作词赋对。云雾洞洞旁石壁上刻着一副重视德行的对联:云飞四海洞中出,德行千年世代崇。”刘树人说诗说得有板有眼,“当然,那洞洞口宽四五丈,洞高两三丈,洞深神秘莫测,洞中七弯八拐,洞中有洞。”

“你进去过吗?”

“一年到头不知进去过多少回。洞的宽阔处形似操场。每逢落雪下雨时,同学们都会进洞健身练体,游乐嬉戏。那确实是个怪洞:

春来涌动暗潮,夏至凉风簌簌;

秋爽气舒云绕,冬来暖暖冷除。”

“云雾洞学堂离洞远吗?”

“不远,学堂就建在洞旁。学堂内有古树烘衬。学堂前有小溪流水,学堂后有崇山峻岭相护,学堂周围有绿色琉璃瓦盖顶的围墙。学堂大门上写着一副对联:一代梓楠承雨露,满园桃李沐春风。”

“那真像是个神圣的宝地。”

“不仅是宝地,学堂内诗风也很盛行,初小儿童能背诗。”刘树人说到诗时又是淘淘不绝,“比如说,他们能背李白的《静夜思》,也能背孟浩然的《春晓》,还能背李绅的《悯农》”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李光前情不自禁地背起诗来。

“你还记得呀?”

“小时候背的东西哪里会忘记。”

“是的。还有,那学堂里高小的学生就能作顺口溜。光前,我那时作了一首,在学堂的颂诗会上还得了头等奖,我现在还记得,你要不要听一听?”刘树人试问道。

“听,听嘞。让鄙人欣赏欣赏你的杰作”李光前对诗也是情有独钟。

“八哥看牛,踩死泥鳅;泥鳅告状,告诉和尚;

和尚打鼓,告诉老虎;老虎龇牙,告诉钉耙;

钉耙落水,告诉乌龟;乌龟上坡,摔破脑壳。”

刘树人眉飞色舞地背了个痛痛快快。

“绝世佳作,绝世佳作。”李光前心驰神荡,赞不绝口。

“过奖了,光前。你接着听我说,那个学堂每期都举办颂诗大会,奖励优秀的赋诗学生。”刘树人兴味盎然,“学堂外也时常有赋诗高人到学堂里去对诗。有一次,有个不知从哪里慕名而来的人找到学堂里,指名道姓地硬要找我嗲嗲对诗。”

“你嗲嗲跟他对了吗?”

“那还能不对。那个人不管我嗲嗲答应不答应,他首先就说出了诗的上联:婆婆嘴寸舌说尽人间是非。他要求我嗲嗲立即说出诗的下联。我嗲嗲哪里会怕对诗,他笑了笑立即作答:刮刮匠寸铁刮遍天下豪杰。”

“对得好,实在对得好。”李光前拍起巴掌来。

“那人很不甘心,还要往下对诗。他又说出诗的上联:织布婆织布脚推手拉x打卦。跟那人来看热闹的人立即哄笑起来,齐声喊着我嗲嗲对出下联。我嗲嗲对诗胜过背诗,他对诗如流:打鱼翁打鱼前弓后仰x打荡。”

“太俗,太俗。不过,你嗲嗲以俗对俗就是以毒攻毒,了不起,了不起。”李光前既像是个评论家,又像是个赞赏家。

“那伙人听了我嗲嗲的下联后赶紧上前对我嗲嗲作揖礼拜,连声称呼我嗲嗲为师傅为先生,还连连说甘拜下风。随后,他们灰溜溜地转身离去。在场的师生和民众哗然大笑。”刘树人为他嗲嗲感到骄傲和自豪,“在那里待了两年以后,我和嗲嗲去了涌泉寺学堂。”

这时,李光前赶紧插话:“涌泉寺学堂我去过。那学堂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学堂背后的山名叫十八罗汉。”

“是的,”刘树人抢着说,“相传,那地方原来无山。后来,有一个老道带着他的十八个弟子在一个高土堆上修建寺院,念经拜佛,普渡众生,深受民众爱戴。老道死后,被厚葬在寺院的后面。说来奇怪,十八个弟子为师傅的逝世痛不欲生,一个个随即死去,在老道的墓后变成一座座小山,人们从此称那十八座山为十八罗汉山。

“那些罗汉死后不负众望,把他们的血液汇聚在一起变成一股泉水。泉水清澈甘甜,牲畜饮了它膘肥肉满,人类饮了它身强力壮。泉水的下方,禾苗茁壮成长,草木吐艳芬芳。因此,那个泉被称为仙泉,那个寺院被称为仙泉寺。

“十八罗汉见苍生草木都感激仙泉,便加大力量放出更大的泉水,人们欢喜若狂,干脆把仙泉改为涌泉,同时,把仙泉寺改为涌泉寺。

“人们还在寺院下方修堤筑堰积蓄泉水,造福更多的生灵。从此,四面八方的人们纷至沓来,烧香拜佛祈求发财平安,还慷慨解囊资助寺院。寺院便在旁边建造学堂,传授知识,教育子孙。自那时起,这里名师云集,学生济济,人才辈出。

“我在那里学习天文地理,自然历史,琴棋书法。放学后,嗲嗲带我到寺院向那里的道人学习鼓乐乐器,那些锣、鼓、铜钹、勾锣敲打起来真让人开心死了。”刘树人说起那里的学习生活简直是心花怒放,趣味无穷。

“想不到你还有那些功夫,我真佩服。”李光前很羡慕。

“这算什么功夫,这是茶余饭后闹着玩玩的。如若你有时间,我教你几招。”刘树人谦逊地说,“不过,你如若真地佩服我嘞,你应该佩服我的桃花运。”刘树人这时有点飘飘然。

“此话怎讲?”李光前疑惑不解地问道。

“我前面不是说过姚家荣有个小女额儿叫姚小妹的吗?”刘树人拉开了另一个话题。

“是的,你说过。姚小妹怎么哪?”

“我离开姚家学堂以后,她经常茶饭不思,只是一味地画人物,画得既不像这个人又不像那个人。终于有一天她爹猜出来她画的是我。”刘树人接下来回忆起,她爹问了她,她羞红了脸对她爹说,她要求与刘树人一起读书。她爹心疼地点头应许。不久以后,她爹带着她去涌泉寺学堂找到刘树人的嗲嗲。刘树人的嗲嗲听了姚家荣的肯求话以后欣然答应让刘树人与姚小妹定婚。姚小妹当时那个高兴劲儿就别提了,她把她带来的一大叠人物画拿给刘树人看。最后的那一张是她两年前画的刘树人,那张丑八怪相。想不到她一直还留着那张画。

“你真走桃花运哪。”李光前把个嘴巴磕得啧啧响。

刘树人笑了笑继续说道:“姚家荣把姚小妹留在学堂里读书,从此,她就和我们吃饭在一起,读书在一起,玩耍在一起,我们快乐无比。不过,半年后我小学毕业,我去了白鹤山读初中,而姚小妹回到了她在陬市镇的家里,以后我们俩只能在逢年过节和假期相见。”刘树人的话中充满难舍难分之情,“我在白鹤山读了两年多,在那段时间里,最令我难忘的是天天唱《抗x救亡歌》,《毕业歌》。我现在还记得唱,你想不想听?”

“那求之不得。”李光前不厌其烦地听着。

“那你听好,”刘树人刻意清了清嗓子,开始唱了起来,

“同学们,大家起来,担负起天下的兴旺。”

李光前也心情激昂地跟着唱了起来:

“听吧,满耳是大众的嗟伤。

看吧,一年年国土的沦丧。

我们要选择‘战’还是‘降’?

我们要做主人去拼命在疆场。

我们不愿做奴隶而青云直上。

我们今天是桃李芬芳,明天是社会的栋梁。

我们今天是弦歌一堂,明天要掀起民族自救的巨浪,

巨浪,巨浪,不断地增长。同学们,同学们,

快拿出力量,担负起天下的兴旺。”

“你也会唱这首歌啊?那《抗x救亡歌》你还记得吧?”

“那当然。唱吧。”

两人异口同声唱了起来: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全国武装的弟兄们。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前面有东北的义勇军,后面有全国的老百姓。

咱们中国军队勇敢前进,看准那敌人,

把它消灭,把它消灭,

冲啊,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杀。”(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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