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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续)

天空中,灰蒙蒙,阴沉沉;大地上,气闷沉,死寂静。

西面皇玉山上松树林立,残阳阳光从树梢间透出来,如霞如血,已是傍晚时分。

刘树人的这栋平房屋前坐着几个人。

陈凯圣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搭在靠背的横杆上,另一只手放在肚腹上;一条腿斜伸着,另一条腿向前平挺着;嘴撅得老高,嘴上就像挂着十二把夜壶。

刘妨书坐在椅子里,身子傲慢地向后仰着,一手拿着一根三尺开外的烟枪儿,一手用点火媒子在那烟枪儿的烟丝钵里的烟丝上点火,使劲地抽着烟。他这根烟枪儿中间是根竹子杆儿,竹子杆儿的一头镶着玉石烟嘴,另一头镶着玉石烟钵,竹子杆儿中间悬挂着一个牛皮小烟包。刘妨书抽烟发出扎巴扎巴的响声,烟丝在烟钵里烧得咝咝作响,烟雾在他头顶打着滚儿缭绕。他身边的地上满是烟灰和他从烟钵里磕掉烟灰时砸出的小土窝。

“妨爷,你那烟包里还有烟丝吗?赐给我两坨吧,我的抽完了。”说这话的是向九重。他把烟枪儿和布烟包往前晃了晃,又把布烟包捻瘪了给刘妨书看。

刘妨书没有做声,半晌,才不耐烦地瞟了一眼向九重。

向九重的那根烟枪儿中间虽也是竹子杆儿,但竹子杆儿的一头镶着铜烟嘴,另一头是原生的竹根坨。竹根根头上面制作有一个小洞,洞内镶着小铜套。他的眼睛老盯着刘妨书,手老捻着他的瘪烟包。

断定向九重的确没有烟抽了,刘妨书抬起手,欲从他的烟丝包里取些烟丝出来,但他把眼珠一转,好一会也没把手从烟丝包里抽出来:“九爷,你抽烟也打着小九九算盘,想从别人那里略点面糊。你真不愧是一个小九九。”刘妨书把嘴角往耳边一扯,似笑非笑,“九爷,河里无鱼虾也贵。我要是给你两坨烟丝,那也不能白给啊。你给我多少本钱和利息啊?再说,要是这么等下去,我哪晓得会等到猴年马月呀?烟是我的命,等一会我自己没了烟丝抽,我可不愿舍命陪君子。”刘妨书说到这里,把手从烟丝包里抽出来,指间只夹了一小坨烟丝。

顾不得刘妨书的那些风言风语,向九重的眼睛死盯着刘妨书从烟丝包里掏出的那一小坨烟丝,心里顿时觉得有了救命草,可以解解大半天没有烟抽的苦闷了。可他万万没想到,他的这点自我欣慰只能是昙花一现,刘妨书许久也没有把那坨烟丝送给他。他呆呆地坐在那里,手仍然举着那根烟枪儿。

自己说的话没有得到反应,刘妨书将烟枪儿往地上狠狠砸下去,地上又砸出一个小坑,坑里的土飞溅起两尺多高。随后,他将手指间刚才夹的那一小坨烟丝装进自己的烟钵里,再用媒子点上火,扎巴扎巴地抽起来。

向九重没有了抽烟的希望,心里窝着一团火,但他不敢把这团火对刘妨书发泄。他知道,刘妨书毕竟比他有钱,比他有势。他忍着烟瘾,瞪了刘妨书一眼,放下烟枪儿,打了一个哈欠。他把小九九脑袋一转,不但不提刚才要烟丝抽的事,反而借刘妨书刚才说话中的只言片语指桑骂槐:“妨爷,你说得好,我们今儿非得要刘树人多给利息。可是,我们到现在却连本钱都还没有收回嘞。”

那边说多给利息,这边撅着嘴的陈凯圣马上放下了嘴上的那十二把夜壶,嘴巴翘了翘,对着坐在不远处的刘彩兰发起火来:“姑奶奶,你说姑嗲和树人椒借钱去了,怎么还没有回来?我们都等了大半天了,这天都等黑了,还是不见他人影,你不会骗我们吧!”陈凯圣为要债心里窝的火比那两人更厉害,不说以前没比那两人少跑这里,就说今天,他也比那两人来得早。他早上在家里吃的那点饭,这时也不知跑到肚子哪里去了?他只觉得肚子里咕咕叫,就像有十三只青蛙在那里求爱。他饥不可待,时不可缓。

“是啊,你不会骗我们吧?”那两人更加焦躁。他们俩虽然今天来得迟些,但他们俩来后搜肠刮肚绞尽脑汁地跟刘彩兰较劲,一会儿高声大叫,一会儿蹬腿蹦跳;一会儿使劲抽烟,一会儿憋气砸地,非得挖地三尺也要把债要回来,因此,他们的能量早已消耗待尽,已是饥饿难忍。刘妨书刚才连续抽了几钵烟丝,才算是把饥饿和倦意驱赶走了,缓过了一些劲。陈凯圣一提骗人的话,他又大声叫了起来:“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刘彩兰面对几个债主前来要债,这不是第一次,可以说是司空见惯,根本不怕他们吼叫。这时,她心里想的是,龚慧成与刘树人出去借钱,已经两天了。他们去时说的是今儿回来的,现在,天都快黑了,怎么还不见他们人影呢?她心里格外焦急。债主们又在对她吼叫,她心中无数:“我哪能骗你们嘞,慧成临走时说……”

“丫丫,我饿了。”坐在刘彩兰身边的刘瑞之有气无力地喊道,扯着刘彩兰要吃的,刘彩兰无言以对。刚才,刘瑞之喊身上冷,她给刘瑞之找来一件单衣披在刘瑞之身上。这时,刘瑞之喊饿,她不敢动身去给刘瑞之找来吃的,因为她知道,今天中午吃中饭时,陈凯圣带着管家就来了,紧接着,另外两个债主也带着管家来了。当时,她们俩只是草草地吃了几口,为的是腾出时间应付他们。刘瑞之这时肯定是腹中空旷,饥饿难挨。她也知道,现在时间不早了,该吃夜饭了。但是,要是她动身去给刘瑞之做饭吃,那么,眼前这些人怎么办?如若请他们吃饭,这家里哪有像样的饭菜招待他们?她心里忐忑不安,就像有十五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

“丫丫,我饿了。”刘瑞之见刘彩兰没有理她,又推了推刘彩兰的腿轻轻叫了一声。刘彩兰向她使了一个眼色,她立即明白到了什么,只是推了推刘彩兰的腿,嘴里再也没有做声。

“你看,姑奶奶,你们比我吃饭还晚,都喊饿了,我们能不饿吗?你……”

“你们看,我说的不骗你们吧。他们回来了。”刘彩兰没让陈凯圣把话说完就喊了起来。她看见,龚慧成与刘树人从山嘴上大樟树旁走过来。就像在战场的重围中见到了救兵,她嚯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拉着刘瑞之的手向龚慧成与刘树人迎过去。

债主们坐在椅子上没有吱声,也没有从椅子上站起来,只是将目光投向刘彩兰和刘瑞之走去的方向。果然,他们看见那边有两个人走过来。刘树人走在头里,显得疲惫不堪。

照理说,回到了自己家里应该是满心欢喜,喜笑颜开,可是,刘树人的脸上却没有一点喜悦的影子。其实,他哪里会高兴得起来。自从被刘妨书从桃源师范弄回家后,他肚子里憋着一肚子的怨气和仇恨。他恨刘妨书打死了他嗲嗲,他恨刘妨书打破了他的读书梦。这些天来,他很少说话,心里时有一阵一阵的隐痛涌动。两天前,出外借钱动身时,他约定今儿给债主们一个答复或本息还清的,可是今儿又是空手而回,该如何是好?重重的精神压力让他一筹莫展。龚慧成理解刘树人的心情。一路上,他跟在刘树人的身后静静地走着,看着刘树人的背影,他不时地发出一声声叹息。他知道,看刘树人的相貌,刘树人眉清目秀,一表人才。不说万里挑一,也是千里出众;想刘树人的德才,刘树人聪明好学,出类拔萃,谁说不是将相之材!可是,社会黑暗,家境不佳,土匪猖獗,刘树人辍学回家。他一个当长辈的,要是有回天之力才好啊!

“慧成,树人,你们终于回来了。”刘彩兰温存地喊道。

“哥哥。”刘瑞之走到刘树人身边拉着他的手苦笑着。

“几个爷都来了,都坐在那里等着嘞。”刘彩兰用手指了指禾场上坐着的人。

刘树人转眼望去,那几个人盛气凌人地坐在那里。他心想,天都快黑了,他们都还坐在那里雷打不动,可见他们今儿是吃了称坨——铁了心。他们不讨个说法是不会回去的。他想到这里,便加快脚步向前紧走几步,朝着那几个人坐的地方走过去。

“你们来了。”刘树人忍着内心的愤怒,打着招呼。

“叫你们久等了。”龚慧成也跟着打招呼。

“终于等到你们了!”陈凯圣瞪着眼睛。

“你借我的钱怎么还?”刘妨书没好声气地从嘴里甩出这么一句话,然后,嗖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一只手撑着烟枪儿,一只手叉腰。看他那架势,似乎要与人格斗。

“钱,光只是钱吗?还有利息呢?”听到刘妨书把话说得那么斩钉截铁,向九重也跟着来了劲头,把脑子里的小九九打得叭叭响。

“本钱和利息都会还给你们。”天色渐暗,刘树人来了个顺水推舟,希望把他们的情绪稳定下来,早点打法他们回家。

“还,还,还!你们说了多少遍,至今还没有还。我们跑来要债,路都跑出槽了。今儿你又说还,那你现在就说清楚,你怎么一个还法?”债主们争先恐后地说着。

“当然有个还法。不过,对不起,我们这几天又没有借到钱。但是,我们马上会拿出一个办法”龚慧成做出解释,“你们看,树人都没读书了,正在专门想方设法嘞,请你们宽限些时间吧。”

“正在想方设法吗?”刘妨书疑心重重。

“对,一定会还你们钱的。我们即使砸锅卖铁也会还你们钱。”刘树人说话坚决,掷地有声。

“我们一定会的。”龚慧成也说得坚决,“再说,原定的还钱时间也还没到嘛。”

“嗯……”刘妨书从鼻子里挤出了一点怪音。他想,刘树人被他从桃源师范弄回家,这就叫刘树人够受的了,这世代的书香之家恐怕就此完蛋了。刘喜廷当年硬要他背书的事已经报仇了,他够开心的了。况且,他拿走的刘树人的那个唐代四龙望日镂空圆花瓶已归他所有,那可是价值连城的宝物。说实在的,他也不害怕刘树人以后不还钱,他就是要让刘树人读书读成个夹生饭,既让刘树人花了钱,又让刘树人成不了事。他想到这里,得意地向远处望去,那对门的刘初善家已经掌灯。他感到,他再也不能这么待下去,原因之一是天黑了回家的路不好走,原因之二是刘树人的家里今非昔比,刘树人不可能留他吃饭。即使留他吃饭,他还怕噎了喉咙嘞,还是赶快息鼓收兵,打道回府,“我看你们能拖几天,你们得赶快还。”刘妨书从牙缝里挤出这么几个字,对着刘子午挥手,“走!”

刘初善,中等个儿,二十岁出头的年纪;眉毛浓黑而整齐;晶莹的眼睛闪闪有神光,看人时,聚精会神;扁平的嘴唇刚劲有力,微笑时,露出一口整齐微白的牙齿。他手指粗大,手上常带着黑泥巴。他穿一件肩上带补丁的旧灰色对襟褂儿,肩上常搭着一条土色毛巾。

那两个债主听到刘妨书说走了,便不再言语,站起身来,拍拍长衫,甩甩袖子,对各自的管家示意回家,各自朝着自家的方向走去。

“不送。”龚慧成站起身,淡淡地说。

“走,我们进屋做饭吃去。”刘彩兰招呼着,她自己先往屋里走去。

“我的肚子都饿扁了。丫丫,赶快做饭呀。”刘瑞之嚷嚷着,拉着刘树人的手走进屋里。

四人将椅子搬进横屋里,屋里已是伸手不见五指。刘彩兰点燃桐油灯,灯光潮水般涌向每个角落。里面屋角处有个灶台,灶台旁放着一个木碗柜,碗柜旁有一口水缸。刘彩兰来到灶台边,顺手把桐油灯放在灶台上,她一边招呼龚慧成与刘树人坐下歇息,一边从陶瓷茶缸里舀了两小碗冷茶分送给他们。

刘树人刚刚坐到饭桌旁,就心情沉重地说:“今儿来了几个债主,够热闹的啊。”

“他们只差没有把禾场砸穿嘞。”刘瑞之恨恨地说,“尤其是刘妨书那个土匪,他用烟枪儿把禾场砸得稀巴烂。”

“土匪,真是土匪!他哪能干出好事来。我就有点搞不懂,刘妨书怎么会那么心狠手辣。”刘树人一脸怒色。

“他爹娘死得早,没得指教呗。”龚慧成火冒三丈,“如若家里没有大人指教,他哪会懂得什么是美德什么是缺德呢?”

“是啊,家里没有大人管着,他哪会知道对与错,哪会知道好与坏。”刘彩兰肯定地说,“当今这社会风气又不好,社会上强者为王,钱就是一切。正如他自己说的,他只认钱,只认势力。他不要什么美德。他哪里不会变坏,哪里不会变成土匪!”

“还有,”刘瑞之怒火满腔,“他从小就弃学不读书。”

“是啊,”刘树人余怒未消,“他没有读什么书也肯定是其中一个原因。一个人如若不读书,哪里会晓得仁义道德礼仪,哪里会知道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对。”刘瑞之完全赞同,“所以刘妨书就缺德,就变成了土匪。相比之下,那个向九重比他稍好一点。”

“凡属土匪,没有一个不缺德,没有一个不心狠手辣。”刘树人令人发指。

“对,树人说得对。”刘彩兰万分愤慨,“你别看向九重表面上没有刘妨书那么凶,其实他心底里是一样的凶狠。他表面上之所以是这样,是因为他爹向光宗当年被共产党游击队镇压了。”

“他爹也是土匪?”刘瑞之对过去的往事记忆不清了。

“是的。他爹也是心狠手辣的大土匪。我们家跟他有着深仇大恨。”刘彩兰一回忆起当年的往事,眼睛里就盈满了泪水。她眨了眨眼睛,悲痛地讲了起来:

十多年前的那一天,就在上面黄妈塆里,突然闯来一群土匪。土匪一进塆里,就冲进家户人家逼迫交钱,见到没钱的就抢东西,见到漂亮的女孩儿,就拉进树林里强奸。

刘原清和刘之任那天从师父那里学武功回来,正好路过黄妈塆旁边。塆里火光冲天,哀嚎声不断。二人知道塆里出了事,心里顿时警觉起来。

刘原清,高额阔脸,浓眉大眼,双目炯炯有神,鼻梁高挺,两耳硕大,牛高马大,腰身匀称,四肢健壮,肩膀宽圆,胸脯高挺,身板结实,身穿带布扣的青色棉布褂儿,下身穿宽腰灰色棉布裤,脚穿青色布鞋,显得惊人的潇洒。

刘之任,刘之任是刘原清的堂侄儿,二十不到的年岁,身材高大,步履轻盈,鹅蛋脸,浓黑眉,穿一身青布短打,浅蓝大带缠腰,喜好武功。(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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