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大这个人,在原著中出场剧不多,却极出彩。
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便是那句“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一句话让后世读者多了许多种猜测。
但前边骂贾珍贾蓉的话,其实更令人心惊,什么“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之类,分明是反话。
把焦大代入贾家,把贾家代入皇室,那话可不听得令人心惊胆战?
焦大是贾家的功臣,贾家是皇室的功臣。
皇室如何对待贾家,贾家就如何对待焦大。
焦大怎么看待贾家,贾家就怎么看待皇室。
焦大急了眼要跟贾家的主子拼命。
贾家急了眼是不是也敢跟皇帝拼命?
总而言之,焦大这个人,确实不一般。
是宁国府的大功臣,没有焦大,就没有宁国府,这点毋庸置疑。
可也是个恃宠而骄的,对贾蓉、贾珍、贾敬毫无敬意,动辄辱骂,开口闭口白刀子红刀子,太过桀骜不驯。
尤氏这么个续弦出身的当家主母,能收服焦大?
还真是个问题,是个难题。
潘又安也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之前只当焦大是个口无遮拦的老兵,现在才知道焦大不简单,他那么骂了贾珍贾蓉贾敬王熙凤,还对着主子们喊白刀子红刀子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却只是用马粪堵嘴而已,连发配都没发配出去。
换个人试试,赖大赖二敢说这种话?
随便哪一句,刚出口就被乱棍打死了。
这相当于大臣堵在皇宫门口,对着皇帝和太上皇破口大骂并大肆揭露皇室丑闻,还对着皇帝太上皇说大不了咱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皇帝不诛三族都算宽宏大量。
而且皇帝杀大臣还要顾忌声望、影响。
主子杀奴才却不需要承担任何后果。
然而,贾珍愣是没处罚焦大。
这不奇怪吗?
贾珍性情暴戾,对亲儿子贾蓉都动辄打骂,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却对焦大如此宽容,要说焦大是普通老兵,谁信?
想到这里,潘又安眯起眼睛思考片刻,拿定主意,朝尤氏道:“无妨,你尽管招焦大来,就说府里现在乱象丛生,你想组建一支由老兵和老兵后代组成的家丁队伍,用以震慑宵小,看看他的反应再做打算。”
尤氏点头,当即派人去寻焦大。
很快,炒豆儿引着焦大进入客厅。
焦大进门,怪眼一翻,噗通跪下,瓮声瓮气道:“老奴焦大,给大太太、大奶奶磕头,大太太、大奶奶吉祥。”
嗯?
尤氏和秦可卿都皱起眉头,这就是那个传说中桀骜不驯的焦大?
怎么看着比赖二还恭顺?
屏风后的潘又安也挑起眉毛,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不符合焦大人设。
悄悄观察,见着焦大面容和身形,暗暗点头,果然是个好手,七十多岁的人,身板挺直,腰杆子粗硬却灵活,眼神明亮,面容红润。
这是练过内功的,虽然不能说多高明,但在蕴养气血强健筋骨这块有功效,才能使焦大年过七十依旧强壮。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比林妹妹都差远了。
这时,焦大若有感应,猛地抬头,朝屏风后张望,什么都没看见,又狐疑低头。
尤氏和秦可卿却吓出了三魂七魄,急忙道:“焦太爷请起。”
焦大爬起来,瓮声瓮气道:“太太,老奴一介奴才,当不起太爷这么重的称呼。”
尤氏笑道:“你是国公爷的亲兵,有大功于宁国公府,辈分极高,当得起。”
焦大摇头:“一码归一码,奴才天生地低两辈子,算下来,老奴与敬哥儿同辈,你是敬哥儿儿媳妇,喊我一声叔便是老奴莫大的荣耀。”
尤氏打蛇顺棍上,喊了一声“焦大叔”。
焦大坦然接受:“珍哥儿媳妇,你说吧,喊我有什么事儿?”
又补充一句:“不要跟我玩虚的,我老了,没兴致陪你们过家家,有话直说,我知道,你们这些人一向看不起我,用我的时候才会想起来。”
这话就有点显露本色了,不过倒也率真。
尤氏不觉得冒犯,因为她以往天天被人冒犯,尤其在荣国府,去一次被那老太太冷落一次,这算什么。
所以笑道:“别人是别人,我是我,若不是老爷遭了意外,也轮不到我出面。”
焦大垂下眉眼:“都是报应。”
尤氏只当没听见这四个字,接着道:“老爷这伤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转,一时半会儿管不了里里外外这么多事儿,蓉哥儿又是个贪玩的,我和秦氏寻思着先把家里的事儿拾掇起来,却苦无可靠之人,思来想去,只有焦大叔你最合适。”
焦大猛地抬头:“珍哥儿媳妇,当真?”
尤氏点头:“宁国府都成这个样子了,再不管管,这一大家子以后可怎么办?这是拯救宁国府,也是自救。”
“赖二呢?”
“跟你说实话,赖二不可信,我和秦氏寻思着送赖二回荣国府得了,宁国府的大小事务,我们辛苦点,亲自盯着,再有焦大叔你从旁协助,应该比赖二强。”
焦大听到这里,放声大笑:“好,好,好,好啊,早该这么干了,早几年我就跟珍哥儿说过,结果他嫌我多管闲事,让我少管闲事,哈哈哈,珍哥儿媳妇,只要赶走赖二这欺上瞒下欺软怕硬的狗东西,这宁国府就差不了。”
焦大到这里,也装不下去了,狂态尽显。
但心思确实不坏,也是一心想盼着宁国府好。
只是人狂也是真狂,就算辈分高,当着尤氏的面,一口一个珍哥儿媳妇,也不合适,跟刚进门时恭敬谦卑的模样截然不同。
由此可见,这老奴才是个不擅长伪装的,也没什么心机城府,只几句话就露出了真性情。
尤氏反而松了口气,这样的老奴才还算好应付,顺着性子说好听话就行,再给点体面,就能乖乖听命办事,说直白了,就是一头顺毛驴。
还是功劳颇大的顺毛驴。
尤氏做“悄声”手势:“事以密成,事成之前,万万不可传出去。”
焦大连忙点头:“蓉哥儿媳妇,你尽管吩咐,我豁出去这把老骨头不要,也要守住老国公留下的这份基业。”
尤氏问:“府里有多少老兵?”
“七八个。”
“老兵后代呢?”
“四个。”
“不算招募来的江湖人,在府里签了身契的可靠下人有多少?”
“加上老兵和老兵的后人,总共二十出头,二十二三个。”
“都听你话?”
“那当然,我焦大虽然只是个普通仆人,可辈分在这儿摆着,谁敢不听话?别说他们,就是他们亲爹亲爷爷来了也要乖乖喊一声焦太爷。”
尤氏大喜:“焦大叔,我现在以宁国府当家主母的身份,任命你为宁国府家丁队长,月例五两银子,你这就回去把那些老兵、老兵后人、可靠青壮组织起来,好好训练,我有重用。”
焦大也大喜:“珍哥儿媳妇,老奴可当真了。”
尤氏按照潘又安的吩咐,板着脸,压低声音,严肃道:“不是当真,是必须当作正事、要事、急事去办,这不是商量,是命令,是军令,事关宁国府生死存亡。”
焦大听到这话,表情更严肃,努力挺直粗壮的腰板,高声喝道:“焦大遵命!”
“还有,告诉他们,从这个月起,他们的月例银子由我亲自发放。”
“老奴替他们谢谢大太太。”
“不急,还有一件事儿,这不是马上进腊月?我为他们一人准备了一份年礼,今日下午在祠堂前边那个院子里发放,申时正开始,申时四刻结束,过时不候。”
焦大闻言,再次跪下,“砰砰砰”连磕三个响头,认真道:“大太太此举有国公爷之风,可见是个能做大事儿的,您放心,老奴这把老骨头就交给您了,等着瞧吧。”
说完,起身就走,精气神比进门时更加旺盛。
潘又安从屏风后转出来,挨着尤氏坐下,左右一个搂住,手掌轻车熟路地钻进二人脖子里,笑道:“这焦大还真是个人物,好好用,能派上用场。”
尤氏第一次掌权,第一次以当家太太的身份发号施令做大事,激动得满脸通红浑身发烫,心跳砰砰砰的,几乎跳出心口,顺着潘又安的话点头:“以前确实小看了这个老奴才,确实与众不同,要不是你提醒,真真忽略了。”
秦氏也跟着点头:“这老奴才辈分高,又有一身本领,用在关键处,真有大用,至少拿他压制赖大赖二这一家子没问题。”
焦大与赖大赖二同辈,功劳却更大,身份更高,来头更大,稳压赖大赖二一头,对上赖嬷嬷也不吃亏。
再加上脾气直,还有一身武艺,耍起横来,便是贾母也无可奈何。
遇到事情,真把他搬出来,贾家上上下下还真无人能治。
当然,主要原因是贾家这些个主子们都是烂泥,也就贾敬能治治焦大,其他主子没那个胆子和手段。
换个厉害点的主子,根本不会给焦大造次的机会。
功臣?
功臣咋了?敢对主子们不敬,直接赶走甚至打杀了事。
再有功那也是个奴才。
寒了其他奴才的心?
要是放任不管,只会助涨其他奴才们的威风,助涨奴才们恃宠而骄的心态。
归根结底,还是贾家这些主子们不成器,压不住焦大这种有大功劳的奴才,只能美其名曰有人情味。
对那些个无依无靠的丫鬟们却不见得有什么人情味儿。
潘又安笑道:“没有焦大,也不影响咱们的大计,有焦大,就省点事儿,准备准备,给他们发红包,对了,记得戴上面纱,免得有人挑刺说闲话。”
尤氏兴奋点头:“年礼送什么?”
“吃的和银子,”潘又安随口道:“后厨那么多腊肉,一人一块,糖块蜜饯一人一小包,再加一吊铜钱。”
“铜钱?不是银子?”
“铜钱,必须是铜钱,沉甸甸一大串,看着实在,也显眼,比那一点点银子强,花的时候也方便。”
“这倒也是,那就铜钱,库房里银子不多,铜钱却不少,好多串钱的绳子都断了。”
“你们忙你的吧,我也忙点我自己的。”
潘又安抽出双手,放在面前嗅嗅,深深陶醉,又搂住尤氏与秦氏各亲一口:“时间不等人,趁着贾蓉不在家,先把这事儿坐实,不然会平添波折,他的身份可比你俩更名正言顺。”
婆媳二人凛然,也顾不得害羞,当即一起去操办这事。
仆人院里。
宁国府的仆人分前后两个大院子,前边是焦大等家丁护院马夫轿夫小厮,后院是做饭洗扫的婆子丫鬟等等。
焦大有功,在大院里有个小院,很小,只有两间,天井不足十平米。
焦大匆匆返回小院,反手关上大门,直奔房间,提笔疾书,写下尤氏秦氏所作所为,晾干,卷起来塞进细铜管中封好,摘下屋檐下的鸽笼,捉出一只鸽子,把铜管绑在鸽子腿上,抬手扔向天空。
动作和流程非常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干。
抬头望着鸽子展翅飞翔,迎着温暖的冬阳直冲云霄。
下一瞬,鸽子被什么东西击中,打折旋转直挺挺的坠落,摔在天井中挣扎两下便一动不动。
焦大呆立当场,片刻后才反应过来。
有敌人!
不好,先销毁密信!
反应过来,直奔鸽子。
再下一瞬,一杆长枪呼啸而至,钉进地面,深达二尺,露出的枪杆极速颤抖,发出恐怖的嗡鸣声。
焦大瞳孔猛缩。
好可怕的力道!
高手!
顺着长枪射来的方向,缓缓抬头,只见墙头站着一个身着青色长衫的英俊年轻人。
嗯?
惊愕出声:“潘又安?竟然是你?”
潘又安轻轻落下,单手拔起长枪,轻摆枪杆,尖锐的枪头瞬间抵在焦大咽喉上,淡淡道:“焦大,你这么干,不太地道哦。”
焦大强忍恐惧,梗着脖子道:“老子生是宁国府的人,死是宁国府的鬼,为宁国府的主子效力,天经地义,问心无愧,地道得很。”
“尤氏不是府里的主子吗?”
“是,但她不姓贾,未必肯跟宁国府一条心。”
“这只是你的猜测。”
“猜测就够,”焦大冷笑道:“信不信那是主子的事儿,我不能视而不见,我瞧见了就一定要说。”
说到这,脸上浮现出一丝讥讽:“何况,你的出现,证明我的猜测是对的,尤氏有二心,说是为了宁国府,指不定揣着什么鬼心思,说说看,你们什么关系?她情夫?”
潘又安笑了:“你这老狗,本事不大,胆子不小,不怕死?”
“老子从小就不知道怕字怎么写,跟着老国公闯了不知道多少次枪林箭雨,阎王爷见了老子都要磕三个响头再走,就你这小白脸,也配吓唬我?”
“呵呵,不愧是老国公的亲兵,胆识不凡,”潘又安由衷地赞了一句。
这焦大,别的不谈,确实有种,比贾家所有爷们加一块都有种,但凡贾琏贾蓉贾宝玉这些个四五代男主子有焦大十分之一的狠劲儿,贾家也不至于败得那么快。
焦大却呸了一口:“姓潘的小白脸,少来拍老子马屁,不想死就速速滚出宁国府,不然,老子红刀子进去白刀子出,送你归西。”
潘又安笑笑:“我懒得跟你这老东西计较,我只说一句话,我现在撒手不管,贾珍必死无疑。”
焦大冷笑:“那又怎样?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早死早好,蓉哥儿当家也比他强点,至少不会折腾自家人。”
潘又安笑意更浓:“贾蓉?贾蓉早就让贾珍折腾成了不男不女的废人,他当家,等着绝后吗?”
焦大脸色微变:“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不可能!”
“我是大夫。”
“你……”
“还有,贾蓉当家,宁国府可不止绝后那么简单。”
“放你娘的狗屁!”
“祸根在贾敬,”潘又安随口提了一个名字:“义忠老亲王。”
焦大脸色再变,眼里多了一丝恐惧。
潘又安再加码:“义忠老亲王留有一对子女逃过那场劫难,知情人不多,贾敬是其中之一,太上皇一直在查,皇帝也在查,你猜什么时候暴露?”
焦大脸上的冷汗簌簌滚落,急道:“闭嘴!不许再提!”
潘又安脸上依旧挂着淡然的微笑:“我不提不等于这件事情就不存在,不等于灭门之祸就不来了。”
焦大心中升起阵阵强烈的恐惧,稳如磐石的双手抖个不停,呼吸乱,心里更乱,乱糟糟的,不知道如何应对。
略微镇定后才反应过来,猛地抬头,死死盯住潘又安:“宁国府的事先不说,你想干什么?”
潘又安笑笑:“我要宁国府。”
“绝不可能!”
“贾珍瘫痪,贾蓉废物,贾敬被皇帝盯死无暇顾及宁国府,我有一万种办法掌控宁国府。”
“有我在,你休想!”
“你管不着,也拦不住,你在贾家人眼里就是个恃宠而骄的老奴才,早就想把你打发走了,我只需跟尤氏打个招呼,现在就能把你发配到东北种水稻,或者编个罪名把你打死了事。”
焦大默然。
这是事实。
他是个不讨喜的奴才,贾家的主子们可以随意处置,发配或处死都是一句话的事儿。
但很快意识到不对,死死盯住潘又安:“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么多?”
潘又安的笑容浓了些许:“因为你这老狗还有点用处。”
“说清楚!”
“尤氏已经跟你说清楚了,”潘又安笑道:“你不会真以为尤氏有二心吧?她娘家现在连饭都吃不起,时时来府里打秋风,嫁入宁国府后,宁国府就是她唯一的去处,宁国府强盛,她跟着享福,宁国府衰败,她跟着吃苦,宁国府要是遭遇灭门之祸,她身为当家主母也难逃一死,这种情况下,她除了想方设法拯救宁国府,还有第二条出路?”
焦大下意识想反驳,张张嘴,一个字没说出来。
这话,很有道理。
尤氏身为宁国府当家主母,确实只有跟宁国府同生共死这一条路,在这紧急关头想办法自救也合情合理。
秦氏也一样道理,秦氏娘家也没什么势力,和尤氏联手寻求自保,也说得通。
可眼前这个俊俏且高深莫测的潘又安为什么要掺和进来?
焦大犹豫片刻,提出心中的疑问。
潘又安淡然微笑:“在下潘又安,参合庄庄主,奉师命保护贾家。”
“参合庄?武林门派?”
“没错。”
“你师父是谁?”
“家师慕星河,与老宁国老荣国公是八拜之交。”
“我怎么不知道?”
“我师父比老宁国公还大十二岁,他们把酒言欢时,你还是个光屁股的小娃娃。”
“不对不对,真是八拜之交,一定有人知道。”
“呵呵呵,你怕是忘了松江惨案。”
焦大听到“松江惨案”四个字,顿时悚然。
原来如此!
避嫌!
避免惹祸上身!
在立国之初,勾结武林门派是朝野大忌,国公爷与武林门派掌门结八拜之交,必然会引起先帝猜忌,藏着不说才合情合理。
但焦大很快又发现盲点:“不对,珍哥儿之前查过你的履历,你是西府的家生子,父母是奴才,出生也是奴才,从来没出过府,也从来没有拜师学艺,怎么可能摇身一变成为什么参合庄庄主?”
潘又安满不在乎地笑笑:“若是连你们都瞒不过,我师父岂不白白修炼一百余年?”
“你一直在府里学艺?”
“对,从小到大,学了十二年半,瞒住所有人十二年半,我爹娘舅舅妗子这些最亲近的人都没有发现丝毫端倪。”
“你你你……你真这么好心?”
潘又安双手背在身后,转身,背对焦大,抬头望天,淡淡道:“天下忠义之人不止你焦大一个,我师父也是一诺千金的好汉,我潘又安虽然不如师父,却也愿意遵守承诺保护贾家。”
“你的办法就是扶持尤氏和秦氏力挽狂澜?”
“是!”
“为什么不扶持男主子?”
“呵呵,贾家这么多男主子,有一个算一个,哪个比得上尤氏和秦氏?”
“这……”
潘又安又淡淡道:“我们江湖人行事一向随心所欲,从不把你们看中的繁文缛节放在眼里,无男女之分,无贫贱之分,只看品行高下与能力强弱,尤氏性子虽软却待人宽厚,有容人之量,更有管家之才,秦氏虽年轻但极聪慧,又有大志,这婆媳二人联手,必能力挽狂澜,止住宁国府衰败势头。”
不等焦大开口,又道:“你若一意孤行,使贾敬贾蓉或者其他贾家人插手,我可就放手不管了,我不是我师父,与贾家的情分就那么点,你们不珍惜,我高兴还来不及。”
说完,弯腰,拾起地上的鸽子,摘下铜管,取出密信,展开,扫一眼,冷笑一声,屈指一弹,直奔焦大:“该你做决定了,配合尤氏接管宁国府,还是向贾敬告密。”
密信轻飘飘,却如飞刀,留下一道白光,瞬息即至。
到焦大面前,却又轻飘飘落下。
焦大骇然。
好可怕的暗器手法!
幸亏是纸条,若是飞刀或者飞镖,我已经穿心而死。
只这一手暗器功夫,潘又安就能横行江湖,成就一流高手之威名。
虽然从未听过参合庄这名字,但现在看来,必然不凡。
焦大强压内心惊骇,接住密信,犹豫不定。
两个选择,后果却截然不同。
前者,违背原则,却能使宁国府渡过劫难。
后者,坚守原则,但宁国府却要继续滑落,更会使贾家失去潘又安这个武林高手的保护。
怎么选?
赖大犹豫许久,想到府里的种种乱象,想到贾珍贾蓉贾蔷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想到贾敬给宁国府带来的灭门之祸,内心的天平逐渐倾斜。
再想到赖二整天对他呼来喝去耀武扬威的画面,作出决定,咬着牙撕碎密信:“我焦大是老国公的亲兵,守护的是宁国府,而不是宁国府的混账主子们,只要宁国府基业不败,我才不管主子是谁!”
潘又安听到这话,露出一丝笑容,抬手使出五罗轻烟掌,拍向焦大撕碎的密信。
玉垒浮云!
“呼——”
掌风轻轻柔柔,仿佛轻飘飘的浮云,笼罩碎片的瞬间,浮云中蕴藏着的真气猛烈爆发,撕碎本就碎掉的密信。
浮云卷过,碎纸片绞成白色粉末,随着掌风飘飘摇摇远去,而后消散在天地间。
段正淳调情用的掌法,在浑厚的真气中,爆发出可怕的杀伤力。
焦大见状,眼睛瞬间直愣,瞪得老大,眼珠子几乎掉出来,满脸震惊与骇然。
许久,缓缓抬手:“这,这是什么功夫?”
“呵呵,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我,我能学吗?”
“想学?可以,拜入参合庄,成为参合庄弟子,自然能学。”
“当真?”
“呵呵呵,我骗你个孤寡老头有意思?”
“嘿嘿,我有点不敢相信。”
“别高兴得太早,拜入参合庄自然可学,但参合庄却不是什么人都收,你年过七十,哪怕底子不错也已经太老,不符合参合庄收徒标准,我身为掌门,就算想开后门也无能为力,真收你这么个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老骨头入门,参合庄会被江湖同道笑话几百年。”
焦大闻言,眼角耷拉下来,眼里的神采也暗淡下去。
也对,我都这把年纪了,哪个正经门派会收?
别说收徒,收个打杂的也不要我这样的。
唉,若是二十年,或许还有希望……
潘又安把焦大的失望看在眼里,心中暗笑,鱼儿上钩了。
话锋一转道:“我虽然不能收你拜入参合庄,但指点你点练气法门却不受限制,以你的基础,勤加练习,再活个三十年不成问题。”
焦大再次猛地抬头,由失望转为狂喜,见潘又安不像说谎,当即噗通跪下,邦邦邦连磕三个响头:“徒儿焦大,拜见师父!”
潘又安好笑,这焦大,竟有这心眼,还知道先喊师父。
却道:“我年纪小,当不得你师父,只能代师收徒,收你为门外记名弟子,你喊得出口就喊我一声大师兄吧。”
焦大毫不犹豫,邦邦邦又是三个响头:“焦大拜见大师兄!大师兄吉祥!”
潘又安淡淡道:“起来吧。”
“是,”焦大乖乖起身,站在潘又安面前,低头垂手等待训话,像个被叫办公室的小学生。
潘又安淡淡道:“手!”
焦大连忙伸出双手到潘又安面前。
潘又安伸出食指点在焦大右手手腕上,催动真气直入焦大经脉之内,仔细感应。
这焦大,根骨还真不错,竟然凭借一门连内功都算不上的调息之法修炼到现如今的水平,没练出真气,却把身体练得气血充盈骨髓旺盛,硬生生练出一身绝佳的体魄。
这体魄,一点不像七十岁的老人,比大部分四十来岁的壮年人还壮实,内壮,外也壮。
而且这老头儿还是纯阳之身。
真牛逼!
七十岁的童子!
难怪在原著中,贾家抄家时这老头儿依然活蹦乱跳,那时候可已经九十多岁了。
就这个状态,活到一百一十岁不成问题。
不过,终究是上了年纪,比不得年轻人。
潘又安收回真气,淡淡道:“根骨不错,可惜了,若是早二三十年拜师,现在已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
焦大陪着笑脸道:“师弟这内功还是国公爷传授的,也不知道跟参合庄有没有渊源。”
说完,小心观察潘又安的神态,等着潘又安的回答。
这话里,有陷阱。
这内功其实跟老宁国公贾演没关系,是他幼时自家乡一老道士处学来。
这么说,只为试探潘又安。
若潘又安认可了他的说法,那就是在撒谎,人品不行,人不可靠,之前说的那些自然也不可靠,就长个心眼防着点。
潘又安听了焦大的话,却笑道:“你练的是道家的功法,纯正的守阳之法,不过却是最低级的调息之法,甚至算不得内功,我这里还真有一门适合你修炼的高级内功。”
焦大听完,大惊,又惭愧之极。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竟然怀疑大师兄,着实不应该。
大师兄只用食指碰脉,便能分辨出我这内功的来历,果然厉害之极!
焦大听到最后一句,狂喜之下,直接跪下,邦邦邦又磕三个响头:“多谢大师兄赐功。”
潘又安随口道:“这门功法来自全真教,名为金锁玉关二十四诀,与你那调息之法一脉相承,可无缝衔接,修炼时更事半功倍,练成之后,威力更不一般。”
焦大再次叩头:“求大师兄传功!”
潘又安这才低头,淡淡道:“传功可以,但不是现在。”
“求大师兄明示。”
“你先助尤氏与秦氏组建家丁队伍,事成之后,我再传功。”
“遵命!”
焦大嘴上喊遵命,心里却还是有些不甘。
潘又安则冷笑:“师弟,你莫不是以为我就那么好糊弄?只听你三言两语就把那全真派秘传内功传授于你?若非早就知道你人品不坏,根本不会与你废话,一针送你归西了事,干净利落,岂不痛快?”
焦大内心凛然,急忙摇头:“师弟没有那么想。”
潘又安则继续恐吓:“江湖里不只有一诺千金的大侠,更有淫贼强盗野心家,处处都是明枪暗箭与腥风血雨,勾心斗角血腥厮杀比之朝廷与沙场丝毫不弱,师父放心把掌门之位传给我,说明我的城府与手段足以应付这些,所以……”
弯腰,抓住焦大的肩膀,猛地提起:“在我面前,不要玩弄那些不入流的小伎俩,更不要跟我耍小心眼,耍不过我还好,耍心眼比我还厉害,我可就不跟你耍心眼了。”
不耍心眼耍什么?
当然是刀剑说话。
刀剑开口可是要见血的。
焦大自然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心中升起浓浓的敬畏之感。
这位小大师兄,年龄不大,江湖经验却极丰富,一番话,周全,妥帖,软硬兼施,全然是老江湖做派,难怪能当掌门,真不能小看他。
惹恼他,恐怕真会要人命。
焦大心中凛然,姿态更谦恭,一米八多的粗壮大身板,硬生生弯到九十度,全然不见往日里的桀骜不驯。
见着贾敬甚至贾代化都没有如此。
潘又安拍拍焦大的肩膀,顺手抹平衣服上的褶皱,纵身而起,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句话:“干活去。”
焦大望着潘又安消失的方向,更加震撼。
这是轻功?
世界上竟然有如此神妙的轻功?
一跃就是两三丈高,且如此轻盈,如此安静,比江湖上那些所谓的飞檐走壁厉害千百倍!
这也是参合庄秘传吗?
有生之年若能学得一二,死而无憾呐!
平稳情绪后,焦大在房间里转了几圈,提起一杆长枪出门干活。
干什么活儿?
当然是传达尤氏的命令,并组建新的家丁队。
不到申时。
焦大便带着二十二人抵达祠堂前边的院子。
那院子原先是老宁国公的演武场,但已经荒废了五十余年,现在连个名字都没了,沦落为一处杂物院子。
但此时此刻,荒废许久的演武场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不见丝毫杂物,除了地砖有些破碎外,依稀可见当年的风采。
焦大带人走进院子,恍惚间回到老宁国公当家的岁月,一晃已经过去六十年了。
感慨中,看见走出来的尤氏与秦氏,急忙快走几步,单膝下跪,抱拳行礼:“奴才焦大,给大太太、大奶奶见礼!”
态度更恭敬,连声音都柔和许多,与上午形成鲜明的对比。
焦大身后的家丁,受焦大叮嘱,也有样学样,单膝下跪抱拳行礼,高呼:“大太太吉祥,大奶奶吉祥!”
尤氏立在正屋台阶上,俯视跪着的二十来人,也阵阵欢呼。
我也有这样一天?
不是做梦?
连焦大这样的豪奴都如此恭敬。
这就是大权在握的滋味?
难怪人人都想掌权!
这感觉,真好!
尤氏沉浸在身份转变带来的快感中,久久不说话,直到听见儿媳的咳嗽声,这才淡淡道:“起来吧。”
焦大再次行礼:“多谢大太太。”
尤氏嗯了一声:“今儿请你们来,一是宣布一件事情,自现在起,提拔焦大为家丁队长,负责你们训练与出勤,明白?”
众家丁连忙点头回答。
焦大当队长,他们没有一丁点意见,辈分,资格,功劳,履历,他们拍马都赶不上,就连一对一单挑,他们也很少获胜,只有车轮战消耗赖大气力才有机会占点便宜。
尤氏接着道:“第二件事情便是发放年礼,以前虽然也有,却与其他丫鬟婆子一般无二,这不合适,你们任务更辛苦更危险,责任也更重大,操心更多,理应多拿一些。”
众家丁闻言,喜出望外,七嘴八舌地夸赞尤氏大方仁慈体贴。
赖大急忙何止:“乱糟糟地成何体统?列队!”
众家丁急忙列队,虽然歪歪扭扭且个个面色急切,但总算安静下来。
尤氏更满意:“一个一个来,报上姓名年龄家庭等信息,重新造册,自今日起,你们便与其他下人分开,专属家丁队,由焦大负责训练与管理,由我负责月例银子与年节礼物红包等,记住了?”
众家丁憋足了劲儿高呼:“记住了!”
尤氏看向焦大:“焦大,你来点名。”
焦大恭敬行礼,再小步上前,态度始终恭敬:“贾三平,出列!”
一个小家丁兴奋地跑出来:“贾三平拜见大太太!”
“嗯,贾三平,多大了?”
“回大太太,十九。”
“哪里人?”
“刘家屯,我爷爷是国公爷手下的兵。”
“家里还有什么人?”
“娘亲,姐姐,弟弟和两个妹妹。”
“……”
小家丁讲述,秦可卿记录。
一份崭新的名录新鲜出炉。
尤氏拿起包好的年礼递到贾三平手中:“里面有一条腊肉,一斤糖,二斤果脯,一吊钱,拿好了,别弄丢。”
贾三平听到这话,瞬间淌出一条口水,激动地双手颤抖,接过包裹,噗通跪下,一连磕了好几个头,嘴上更不停地感谢。
一个,两个,三个……
一直到全部发完,尤氏又道:“这第三件事情,便是月例银子,从这月起,你们的月例银子提到二两,每人二两,每月最后一天这个时辰来这里领取。”
众家丁听到这话,瞬间沸腾。
年礼再丰厚,那也是一次性的,今年有,明年却不一定。
可月例银子却是月月都有,年年都有,提上去,一般就不会再降。
二两银子呐!
攒几年,就能在神京城内踅摸一个小小院子。
是以众家丁没命地感恩戴德。
正欢腾时,一人踹门而入厉声喝问:“什么人敢在这里大声喧哗?惊扰了老爷疗养,吃罪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