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其实并不怎么生气。
尤氏要夺权,肯定要先立威,立威就要立规矩,下人们自然不敢忤逆。
她当初也是这么干的,现在也还这么干,要不然也镇不住荣国府那些个刁钻奸猾的奴才们。
可也正因如此,她才必须做生气模样。
她在贾家威风惯了,若是今日就这样被个下人拦在这里,岂不是威风扫地?
此时此刻,她已经有些后悔,不该直接来这儿,平白无故地做了尤氏的筏子,晦气!
老祖宗必然是看穿了这一层,所以才把这差事派遣给我。
还是老祖宗更高明。
待会儿抓着尤氏狠狠出口恶气才行。
王熙凤做勃然大怒状,正厅里的丫鬟仆人们纷纷瑟瑟发抖,他们可惹不起这位,这位不只荣国府的管家媳妇,更把手伸到了府外,做的那些事儿,贾家下人们也有所耳闻,知道这位才是真正不好惹的主子。
得罪琏二爷,琏二爷笑笑不计较。
得罪宝二爷,宝二爷根本不会在意。
得罪赦大爷、政二爷,两位老爷也只会训斥几句。
得罪珍老爷,顶多打几板子。
得罪蓉大爷,那也就得罪了,府里没几个人看得起蓉大爷,蓉大爷也没胆子怎样。
得罪这位管家少奶奶,却会死人。
这位发起狠来,连自己的贴身丫鬟都杀,嫁过来时带了四个贴身丫鬟,现在只剩两个,那俩已经不明不白地没了。
这时,尤氏从后边出来,笑道:“谁啊,惹凤辣子这么生气?”
王熙凤怒道:“明知故问!”
尤氏却一点不怕,朝门房管事笑道:“让你们守规矩,可没让你们拦着自家人,这可是你们二奶奶,这东西二府,哪儿去不得?以后不许对你们二奶奶无礼。”
管事连忙下跪,向王熙凤赔罪。
尤氏不等王熙凤说话,又摆摆手:“下去吧,免得你们二奶奶心烦,回头再打你板子。”
管事心领神会,抱头鼠窜。
打板子?
要打,现在就打了。
但凡带上回头这俩字,这话可以忽略不计。
再想到大太太刚刚传的那些话,忍不住心生佩服,大太太就是大太太,连西府凤二奶奶都敢算计。
当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这宁国府的天,真变了。
尤氏接着摆手,赶走其余丫鬟仆人,甚至赶走了银蝶儿。
王熙凤见状,立刻眯起眼睛,仔细审视面前这个闺蜜,满肚子狐疑,却也摆摆手,对平儿道:“你也出去溜达溜达。”
平儿识趣地离开,与银蝶儿二人一左一右守在大门两侧,谁也不说话。
主子敌我未分,丫鬟也不敢擅自表态。
客厅里。
尤氏亲自给王熙凤斟茶,落座,端起茶杯先抿了一口,这才开口:“好凤儿,老太太让你来的吧,她怎么说的?”
王熙凤却不答反问:“我更想知道你要干什么?”
表情和语气里不见丝毫怒色,与片刻前那个怒发冲冠的琏二奶奶截然不同。
尤氏叹口气:“我是实在不忍心看着宁国府就这么衰败下去。”
王熙凤撇撇嘴:“你是怕蓉哥儿当家后把你赶走吧?”
“唉,还是你最懂我,”尤氏故意重重得叹口气:“我这个大太太当的,委屈啊,你珍大哥好好的,我还能享几天福,可现在……我愁得整日整夜睡不着觉,偏偏撒蓉哥儿还一个劲儿地折腾,思来想去,还是得先下手为强。”
王熙凤心里咯噔一下。
她一向软弱,此时此刻竟然说出“先下手为强”这种话,可见下了决心,更可见真被逼到了一定的份儿上。
可是,蓉哥儿比她还软弱,做了什么,竟然把她逼到这个境地?
另外,这也不像她的手段,难道有高人指点?
王熙凤思索片刻,也跟着重重地叹口气:“我知道你这个大太太不容易,可也不至于把蓉哥儿软禁起来吧?”
尤氏苦笑:“软禁?我若真软禁他,能让你得着信儿?”
王熙凤愕然:“不是软禁?那是什么?”
尤氏叹口气:“老太爷不在府里,老爷又是这个样子,蓉哥儿在府里便是无法无天的存在,没人管教得了,他那个胡闹劲儿实在……”
说到这里,咬着牙道:“他已经连续两日彻夜未归,回来又在府里大吵大闹,闹得人心惶惶,不读书也就罢了,若是闹出什么是非,谁担待得起?我可听说了,神京城最近很不太平,所以一狠心把他关在你珍大哥的外书房,让他安分些许时日。”
王熙凤听到这里,顿时恍然。
这才合理。
若只是为了夺权,软禁蓉哥儿这一招实在是漏洞百出。
尤氏还是尤氏,心太软了。
若是我,呵呵呵……
王熙凤猜透尤氏的心思,心中多少有点不屑,却笑道:“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人,说起来,蓉哥儿也确实混账,从小就混,长大了还混,比我们府里的宝二爷还混,确实得管教管教。”
尤氏再叹口气:“可蓉哥儿不领情,竟然贸然惊动老祖宗,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凤儿,你教教我。”
王熙凤见尤氏示弱求助,心里闪过一丝得意,却摇头:“我也没辙,这事着实棘手,你自个儿捅的篓子自个儿收拾,但蓉哥儿……你还是放出来吧。”
尤氏却摇头:“那不行,就冲着他连续两日夜不归宿这行径,怎么也要禁足半个月才合适。”
又道:“你珍大哥只是瘫着,还没死呢,脑子清醒得很,见着蓉哥儿这般胡闹,待到康复,能轻易饶了蓉哥儿?”
王熙凤听到这话,也皱起眉头。
对啊,珍大哥还没死。
这个家,还是珍大哥做主。
若是常人瘫成这个样子,那跟死了没区别,可珍大哥命好,正好撞见个横空出世的潘又安能治这病,说是再有半年就能开口说话,一年内保证下床行走。
如此一来,蓉哥儿现在越是胡闹,以后的下场越惨。
珍大哥对蓉哥儿可不是一般的凶狠。
可眼下……
王熙凤想了想,表情逐渐和蔼,对尤氏道:“我先声明一点,我可不是兴师问罪,是老祖宗让我来探探情况,听那意思,别闹得太大,不好看,有损咱贾家的声望,若是连累了宫里的大姐儿,老祖宗可不饶你。”
尤氏见王熙凤说软话,心里也松了口气,暗暗庆幸。
幸亏有又安指点,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凤辣子。
凤辣子可不是一般人。
又安说得对,凤辣子这人好面儿,不算善良但也通情达理,好好说话,稍微服软,就不难应对。
难对付的是那个老太太,那老太太在大事儿上糊涂,搞后宅斗争却是一把好手,经验丰富,辈分又高,得仔细应对。
是以,连连点头,迎合王熙凤的话:“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我能不懂你的心思?何况咱俩这身份都一样尴尬,你管家但辈分小,管得严了人人嫌弃,管得松了老祖宗又不满意,我恰恰相反,空有这个大太太的名分,却处处受人白眼,帮府里做点事真是千难万难,出力不讨好,唉。”
王熙凤顿时生出知己之感。
她可太懂我的感受了。
果然,整个贾家就她这么一个知心的人儿,不枉我们相交这么多年。
王熙凤和尤氏交情不浅,一是认识得早,尤氏刚入门二人就认识了,毕竟幼年就经常往来贾家,与贾蓉贾珍贾琏贾蔷贾宝玉这些人关系很好;二则二人年龄差不多,婚后能一块说话的小媳妇也就尤氏一个,其余的不是太老就太小,没有共同话题。
也正因如此,她才敢在进门时候对着尤氏自称老娘。
但凡关系不到位,她都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那有失风度的话,只会在心里冷笑两声然后礼貌等待,再暗戳戳记个仇慢慢报复。
此时,听到尤氏这掏心窝子的话,更觉得尤氏是自己在贾家唯一的知心人。
于是安慰道:“你也别想太多,老祖宗就是让我过来问问,再说了,你这个大太太管教儿子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儿,老祖宗未必会管。”
尤氏做愁眉苦脸状:“希望老祖宗真能理解我这一番苦心,凤辣子,你也帮我说两句好话。”
王熙凤拍拍胸口:“咱俩多年的交情,肯定帮你,不过你得跟我说说,你想做到哪一步?”
尤氏装糊涂:“什么做到哪一步?”
“大权独揽?还是帮忙管家?”
“我这出身还大权独揽?没有你珍大哥撑腰,上上下下有几个人愿意听我的话?能平稳撑到你珍大哥康复,我便谢天谢地了。”
“真这么想的?”
“不然呢?大权独揽?我的天,你可真敢想,凤哥儿,不说其他,老太爷还在呢,他老人家只是出家修道,而不是驾鹤西去,他老人家镇着,这宁国府什么时候能轮得到我大权独揽?”
“你心里有数就好,”王熙凤松了口气:“我就怕你不知深浅地胡乱伸手,惹着真主子,我也救不了你。”
“我没多大能耐,但心里有数,只敢做分内之事。”
“行,我就这么回复老祖宗,看老祖宗怎么说。”
王熙凤返回荣国府,到贾母跟前,笑道:“看了那信,我还以为尤氏要造反,吓坏了。”
贾母淡淡地问:“不是造反?”
“老祖宗,你可太高看她了,她有那个本事?”
“那软禁是怎么回事儿?”
“说是软禁,其实就是禁了足,蓉哥儿连续两天夜不归宿,回来又大吵大闹,闹得府里人心惶惶,她就让焦大把蓉哥儿关在珍大爷房里了,让他伺候珍大爷顺带着定定心,另外还说也怕蓉哥儿在外面闯出祸来惹到不该惹的人。”
“呵呵,她倒是一番好心。”
“珍大爷最多一年就能康复,上边还有敬老太爷,更有老祖宗您坐镇,她就算有点别的想法,也翻不了天。”
“你见蓉哥儿了没有?”
“还没来记得,去问了问就赶紧回来给您报信,省得您挂念。”
贾母眯起眼睛思考片刻,淡淡道:“珍哥儿醒来我还没去看看呢,备车,我去一趟,顺带见见蓉哥儿,问个清楚。”
王熙凤心里一突,却笑道:“要么说老祖宗不容易呢,大事儿小事儿都得您操心,我这就给您备车。”
这一招,以往准能逗笑贾母。
可这一次却失灵了,贾母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王熙凤见状,更加忐忑,知道这老太太真的生气了,只能为尤氏祈祷。
千万不要在老太太面前说错话,不然谁也救不了你。
贾母上了车,依旧面沉似水,搂着大孙子贾宝玉,心里想得却是尤氏和宁国府的种种。
宁国府不能乱。
可也轮不到尤氏那个贱婢掌权。
外姓的都是白眼狼!
养不熟!
可是这边也分不出人手,要是琏儿在家,还能让凤哥儿过去看着点。
这个尤氏果然是个没教养的,非得在这个时候添乱。
也就她是宁国府的,要是在荣国府,非得休了不可!
小门小户出来的,果然不配当正妻!
尤氏上不得台面!
邢氏更是个蠢猪!
整天只知道添乱生非!
贾母最近处处不顺,一想到尤氏夺权这事儿,便又联想到自家那个整天上跳下窜的大儿媳,胸口顿时阵阵作痛。
惊骇之下,急忙捂住胸口,同时闭上眼睛大口喘气,努力驱散心里的怒气,直到隐痛退去,才吐了一口气。
再想到潘又安说的昆仑山蟠桃,再也忍不住,撩起窗帘对外面的王熙凤道:“凤哥儿,你让跟西边来的生意人打听打听有没有昆仑山蟠桃这码事儿,有信儿尽快通知我。”
王熙凤听到这里,下意识看向贾母的胸口,却见贾母已经放下窗帘,心里立刻有数儿。
老太太这是又心绞痛了。
看来不是一般生气。
只是,这昆仑山蟠桃,听着就很不靠谱,世界上真有这种东西?
找机会问问潘又安。
若是假的,根本不必折腾,想个法子哄着老太太就好。
若是真的……也不能让老太太知道,真有这样的好东西,必然价值不菲,花那么多银子买个桃子,不划算,荣国府虽然还有些家底儿,可开销越来越大,收益却年年见少,不该花的银子还是别花的好。
如果没有大进项,保持现状,最多三十年,荣国府库房就要见底儿。
那时候正是我当家,我可不想过节衣缩食的日子。
却笑道:“老祖宗,这还用您吩咐啊?那天听潘又安说过后,我不光让人在神京打探消息,更直接派人去了西域,只是一来一回耗时太久,最快也得明年秋天才能回来,您耐心等等。”
贾母隔着窗帘嗯了一声。
心里却无比失望,更生出阵阵恐慌。
一年呢,万一这一年里发生点什么事儿,一下子疼过去……
不行,得留着潘又安,真有意外也要尽最大努力救治,宝玉还没成家,我还不能死。
想到这里,又挑起帘子问王熙凤:“潘又安这两天在忙什么?”
王熙凤这下子没猜到贾母的心思,只能回答:“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您说我好好地打听他干什么?要不,待会儿顺道去泉宕园坐坐?见见二丫头。”
“嗯,也好。”
“要么说老祖宗还是更心疼自家的女儿,我一提起二丫头,您想都不想就答应了,外人可没这样的待遇,老祖宗,我今儿非得说您一声偏心不可。”
贾母呵呵微笑,心情好了一点。
忍不住感慨,这个凤丫头,还真是个开心果,总能变着法子哄我。
只这一点,便比那些个只知道气我的东西们强几百倍。
得让这些没有规矩的白眼狼们长点教训了,不然迟早被他们气死!
嫁到贾家享福,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还天天惹是生非,当真可恶!
尤氏是吧?
夺权是吧?
就你了,让阖府上下见识见识我的手段,免得他们真以为我只会吃斋念佛。
到门口,贾母心里已经有了数条计策。
下车,在王熙凤和鸳鸯的搀扶下直奔贾珍的外书房,一路上无人敢拦。
两个道士见到贾母,抱拳行礼:“老祖宗吉祥!”
贾蓉看到贾母,更嚎啕大哭:“老祖宗,您可算来了,尤氏要杀我,要霸占宁国府,老祖宗,救救我,救救宁国府!”
哭喊着扑到贾母面前,泪涕俱下,模样惨不忍睹。
贾母见状,瞬间老泪纵横,颤颤巍巍地弯腰扶起贾蓉,哭道:“蓉儿别怕,我在呢,我就在这儿看着,看看谁敢欺负咱贾家人。”
一边说,一边慈祥地抹掉贾蓉脸上的泪珠,冲着王熙凤喝道:“把尤氏找来!”
这时,尤氏急匆匆跑进来,朝贾母屈膝行礼:“老祖宗,您怎么来了?”
贾母厉声喝问:“我来这里难道还需要向你通报?”
尤氏却不紧不慢地点头:“于礼而言,您确实得打个招呼,虽说荣宁一体,可这里毕竟是宁国府。”
贾母愣住。
王熙凤也愣住。
贾蓉更猛地瞪大眼睛。
尤氏疯了?
竟然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是,宁国府和荣国府确实有区别,老祖宗也确实只是荣国府的老祖宗,管不着宁国府的事儿,可,可这么多年,宁国府上下都尊老祖宗为祖宗,始终小心翼翼维持着荣宁一体的局面,生怕分家。
只因宁国府势弱,没有荣国府这个老祖宗庇护,日子会非常艰难。
可尤氏这话,却是再明显不过的切割。
她哪儿来的胆子?
真的疯了!
王熙凤急忙朝尤氏使眼色,想让尤氏收回这话。
这话很轻,可以当作笑话略过。
但也很重,真有可能彻底切断荣宁二府之间脆弱的联系,结束荣宁一体的局面。
贾母愣愣地盯住尤氏,慈祥的眼睛里寒光闪烁,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再说一遍!”
尤氏依旧面带笑容,再次屈膝行礼:“老祖宗,侄孙媳妇的意思是就算您贵为超一品的老封君,来府上做客,也该提前打个招呼,哪有一言不发就往主人外书房闯的道理?您是大户人家出身,不应该不明白这点礼节。”
这话如一连串炸雷,炸得贾蓉面色苍白,炸得王熙凤头晕目眩惊骇之极,炸得贾母摇摇欲坠。
贾母气得胸口阵阵刺痛,却抵不过尤氏这番话对她的打击,哆哆嗦嗦抬手,指着尤氏:“你,你要分家?”
尤氏依旧微笑以待:“分家就分家,宁国府上上下下早就过够了仰人鼻息的日子。”
贾母听到这话,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晕死:“你,你……”
尤氏却继续进攻:“宁国府上上下下对您唯唯诺诺几乎言听计从,可您是怎么对待我们的?有真真关心过这些人的死活?
“我们老爷自从睁开眼,有谁来看望过一眼?
“还有,我贾尤氏出身再不好那也是宁国府当家主母,可每次去您跟前,您什么时候给过好脸色?
“真有正经事儿,您又什么时候问过宁国府的意见?
“林丫头出事儿这么久,是死是活您倒是给个信儿啊,您打算瞒我们到什么时候?若因此引出什么灾祸,您又能保证不牵连宁国府?
“有好事都是您府上的,有祸事却要拉着宁国府一块扛,有您这样当老祖宗的?”
尤氏连开五炮,炮炮诛心,炮炮直轰贾母要害。
无情地撕开贾母苦心经营的真面目。
贾母张张嘴,想反驳,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因为,全是事实,哪一条都赖不掉。
尤其林黛玉那事,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宁国府的人说,因为宁国府根本帮不上忙,但这种话能说出来?
贾母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憋得老脸通红,心口阵阵剧痛,钻心刺骨,扯得半边身子生疼。
更羞恼之极,只觉得自己身上华贵的衣服被尤氏撕扯干净,赤裸裸的站在众人面前。
再也受不住多重冲击,眼前一黑,仰面倒下。
众人大惊失色,也顾不得尤氏那些“混账”话,急忙掐人中。
鸳鸯反应最快,高喊:“快请潘又安。”
但没有人动。
尤氏朝银蝶儿道:“去请潘先生。”
银蝶儿才匆忙跑出去。
尤氏站在一旁,静静地注视着昏厥的贾母和忙乱的众人,心中却升起无限的快意。
老东西,你也有今天?
当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我难堪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万幸我遇见了又安,不然我还要被你欺辱许多年。
从此之后,我再不怕你,也再不用对你唯唯诺诺陪尽笑脸。
你是老太太,是荣国府辈分最高的太太。
我也不差,我也是宁国府辈分最高的太太。
我辈分比你低,品级也比你低,但一样是国公府的当家主母。
两家合二为一,我是晚辈。
两家分开,我能与你平起平坐。
从此之后,你再敢辱我,便是羞辱宁国府,我跟你没完。
若是想报复,放马过来,过得了又安那一关再说。
……
潘又安赶到。
面无表情地给贾母扎了几针,淡淡道:“我说过好几次,老太太不能动怒,这次万幸我就在府中,还来得及,若是再晚半个时辰,后果不堪设想。”
王熙凤急忙问:“现在呢?”
“让老太太好好睡一觉,一个时辰后自然会醒。”
“没有后患?”
“我出手,自然不留后患,但若想拔除病根,还得服用传说中的昆仑山蟠桃。”
王熙凤连忙点头:“我已经派人去寻找了,可是目前还没有线索,你,你能不能也帮忙找找?”
潘又安想了想,点头:“我肯定没空寻找传说中的东西,但可以给你提供一点思路。”
“你说,你说。”
“昆仑山蟠桃所在位置偏僻且险峻,普通人根本无法深入,只有那些能飞檐走壁且运气好的武林人士才有机会发现并且深入其中采摘。”
“武林人士?”
“对。”
“我,我试试。”
“还有,昆仑山蟠桃不耐储存,最多七天,就算不腐烂变质,其中蕴藏的五行之气也会逐渐消散,所以还需以八百里加急运送,从昆仑山到神京四千余里,一路顺遂还赶得上,否则……”
王熙凤斩钉截铁道:“只要世间真有这东西,就是倾家荡产也要带回来,老祖宗的身子骨重过一切!”
潘又安点头:“那自然是最好的。”
收拾针囊,起身,朝众人点点头,转身离开。
王熙凤叫人把贾母抬上马车,拉回荣国府,一直守在床边。
随着消息传开,荣国府再一次沉寂下来,所有人走路都蹑手蹑脚,能不说话就不说话,非要说话也悄悄耳语。
贾政贾赦王夫人齐聚荣禧堂,追问王熙凤事情经过。
王熙凤不敢隐瞒,逐字逐句复述。
听完,贾政大怒:“该死!要造反吗?”
王夫人也冷冷道:“老祖宗平安无事则罢,若有个三长两短,要她全家陪葬。”
贾赦却眯着眼睛思考许久,淡淡地问:“凤丫头,你与尤氏一向交好,可知她为何如此?”
王熙凤连忙回答:“儿媳单独见她时,她语言谦恭,并无分家之意,实在不知为何忽然变脸。”
“以前可曾显露过夺权之意?”
“不曾。”
“她最近可曾出府?”
“也不曾。”
“她最近可曾接触过外人?”
王熙凤下意识想到潘又安。
要说外人,只有潘又安一个人算外人。
但潘又安没必要做这种事情,这种事,会死人的。
想到之前与潘又安的接触,下意识摇摇头:“也不曾听闻她有与外人接触,便是她那便宜老娘和两个妹妹也有两月不曾来过。”
贾赦闻言,揪着胡须继续思考。
又过许久,淡淡道:“你告诉尤氏,再敢提分家,死!”
王熙凤心里一颤,急忙点头:“儿媳这就传话。”
“去吧。”
“是。”
王熙凤急忙亲自传话,也不敢多留,传完就走。
尤氏听了,很是忐忑,总觉得这话里有话,却想不明白,急忙返回卧室:“又安,你说贾赦这话什么意思?”
潘又安轻笑一声:“这是给你划红线呢。”
“啊?”
“他说再敢提分家,死,意思是只要不提分家就行。”
“原来如此,”尤氏大喜:“他们怂了。”
潘又安搂住尤氏到怀里,亲了一口:“你的行事风格变化如此之大,仿佛换了个人,他们必然疑神疑鬼,在没有弄清楚根源之前不会贸然动手。”
尤氏松了口气:“那就让他们猜去吧,他们猜破脑袋也猜不到你身上。”
“不,他们会猜到的,只是拿不到证据而已。”
“那倒也是,毕竟宁国府里最大的变数就是你,”尤氏轻笑一声:“准确的说,贾家大大小小的变故,都是从你崭露头角开始的,包括西府发生的种种。”
潘又安嘿嘿一笑:“不用怀疑,就是我干的。”
“啊?真的?”
“嗯。”
“林丫头那事儿,也是你干的?”
“她可是我参合庄大弟子,我能眼睁睁看着她落入苦海?”
“大弟子?”
“对,二弟子是谁?”
“迎春。”
“老三呢?”
“司棋。”
“司棋?”
“司棋可是我的青梅竹马,收她当师妹,不合理吗?”
“合理合理,老四呢?不会是绣橘吧?”
“你猜对了。”
“绣橘凭什么?”
“她天赋好,聪明又乖巧,和司棋关系也好,顺手就收了。”
“老五呢?”
“你那好儿媳。”
“啊?那宝珠和瑞珠……”
“也顺手收了。”
“丫鬟也收啊?”
“参合庄不说这些,再说了,也就个名分而已,该伺候人还不是一样伺候人?你来不来?”
尤氏摇头:“我还是算了,让我叫几个小丫鬟师姐,拉不下那个脸。”
潘又安呵呵笑道:“到时候别后悔。”
尤氏缠住潘又安的脖子,痴痴纠缠,妩媚之色自眼角淌出:“不拜师,你教不教我内功和轻功?”
“教,教。”
“嘻嘻,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狠心,”尤氏开心得露出得意的小笑容,像个作弊成功的小女孩,主动送上热吻,热情,痴缠,专注。
片刻后才气喘吁吁地问:“贾赦画了红线,是不是就能专注夺权了?”
潘又安摇摇头:“不,不能停,不但不能停,还要加大力度,搞分家,他们越怕什么,你就越干什么。”
“啊?为什么?这,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
“你啊,还是太嫩了点,贾赦这是缓兵之计,想拖延时间,借机寻求帮助或者准备还手,你这个时候松手,等于资敌,所以你应该做的就是乘胜追击,直到实现真正的目标。”
“真正的目标?”
潘又安笑呵呵地问:“你真正的目标是什么?”
“夺权!掌控宁国府!”
“要夺权,你就是要把他们打趴下,打到他们承认你的实力和身份为止。”
“所以分家不是目的,以分家要挟他们才是目的。”
“没错,你与荣国府那些人战斗,只有这么一件武器,必须利用好,趁着他们还没有摸清楚你的底牌,一鼓作气把他们打趴下,”潘又安笑道:“只要能把西府那些人打趴下,贾蓉赖二之流还敢说三道四兴风作浪?”
“立威!”
“顺带着立威!”
尤氏兴奋起来:“怎么打?”
潘又安捏捏尤氏的腰,那里挂着一把钥匙,那是宁国府库房钥匙,库房里存着宁国府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古董字画宝石玉器稀罕物件还有金银铜钱,无论谁从里面拿东西,都要请她开门。
这是身为当家主母最坚实的底牌。
当然,她性子软,以前只是替贾珍保管。
但现在,却成为她树立威信的绝佳工具之一。
尤氏还是不太懂:“宁国府的库房,跟荣国府没关系吧,这怎么打?”
“账本。”
“啊?”
“荣宁两府各有私产,但也有一部分公产,虽然不多,也就一两个庄子、祠堂、家庙这些,却比较重要,你明日整理出来,找王熙凤,商量如何分割这部分公产。”
“她能答应?”
“当然不会,她做不了主,但她会找贾赦家政和贾老太太,你就耐心等他们出招好了。”
“万一,他们真答应了呢?”
“呵呵呵,不会,他们绝对不会答应,”潘又安笑道:“宁国府离不开荣国府,但荣国府同样离不开宁国府,荣宁一体,互为贾家,若是分家,荣国府的影响力也会受损,所以,他们一定会出面,与你和谈。”
“我要不要答应?”
“当然不能答应,不但不能答应,还要拒绝和谈,拿出你最强硬的一面,一口咬定就要分家,”潘又安使坏出损招:“到时候,你就冲着贾老太太喊,我姓尤的不是林丫头,不怕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招式,有本事你就弄死我,弄不死我我就要分家!这个家,我尤某人分定了!”
尤氏听完,顿时热血沸腾,心潮澎湃,这些话,只听着就极过瘾,真当着老太太的面喊出来,死都值!
激动中搂住潘又安,再次亲下去。
第二天一大早。
尤氏召集几个小管事,仔细询问府里的产业,挑了东西两府的共同产业盘点一番,在心里盘算清楚,并做好记录。
临出门前,心情忽然紧张。
王熙凤不是善茬儿。
贾政贾赦也都不简单。
老太太更是见惯了大风大浪。
我真能行?
这时,潘又安走到尤氏身后,搂住她的腰肢,低头亲了一下,柔声道:“去吧,我随后就到。”
尤氏听到这话,忐忑不安的心脏忽然镇定,重重点头,带着银蝶儿和炒豆儿出门,到门口又喊上焦大:“挑四个最能打的,跟我去西府办点事儿。”
焦大愕然。
其余家丁护院门房也都愕然。
去西府办事儿?
挑最能打的?
去打架?
还是要账?
一家人,至于这样?
难道……东西二府起了纠纷?
但谁也不敢说什么,焦大也默默地挑了四个老兵,护送着尤氏的马车直奔荣国府。
到门口,尤氏下车,却又对焦大道:“在门口等我,不许惹是生非。”
焦大恭敬行礼:“谨遵太太之命。”
焦大的态度,让荣国府门口众人一阵错愕。
这老货,什么时候这么乖顺了?
还对尤氏这个小门小户的如此乖顺?
吃错药了?
甚至有人直接发出稀碎的嘲笑声。
焦大冷眼横扫,不屑冷笑。
一群狗眼看人低的家伙,知道什么!
宁国府的天变了!
贾家的格局也变了!
不长眼的等着吃大亏吧,弄不好小命不保。
王熙凤院里。
王熙凤伺候完贾母用餐,又处理过大部分杂务,这才有空回房,歪在床上闭目养神,平儿放下早餐,抬起王熙凤的小腿放在大腿上,轻轻捶打揉捏,满眼心疼。
这个主子,什么都好,就是操心太多,一个早晨,起床到现在,足足两个时辰,始终跑来跑去,腿都跑肿了。
揉捏片刻,才轻声道:“小姐,用餐吧,有你最爱吃的豆腐包子,包了冬笋丁和鸡油腌的鸡肉丁。”
王熙凤闭着眼睛不说话,心里乱糟糟的,想的全是昨天尤氏的所作所为,总觉得这事儿没完。
难不成,贾家真要变天?
尤氏到底想干什么?
尤氏这么干的底气到底哪儿来的?
潘又安……到底有没有参与其中?
这时,丰儿小跑进来:“小姐,东府尤大太太来了,领着银蝶儿和炒豆儿,说是寻你有事儿。”
尤氏?
这么早来干什么?
等等,尤氏以往极少主动离开宁国府,更极少主动来荣国府,除非有红白喜事或者节庆日子。
面色阴晴不定,思索片刻,有了想法,才摆摆手:“带她进来。”
然后就那么坐在床上,就着小餐桌慢条斯理地用餐,待尤氏进门,头也不抬,更冷笑一声:“尤大奶奶来我这做什么?我这孙媳妇辈的可招待不起。”
尤氏轻笑一声,也不客气,侧着身子坐在床沿上:“向你赔罪,可还满意。”
“那可不敢,受不起,受不起。”
“那就谈正事儿。”
“别,我更受不起。”
尤氏不紧不慢道:“跟两府那些共同的产业有关系。”
王熙凤听到产业二字,眼睛一亮,拿筷子的纤纤玉手也停了一下,跟着反应过来。
公产?
尤氏想干什么?
真要分家?
再也没心情阴阳怪气,猛地抬头,一把抓住尤氏的衣领,低声厉喝:“你真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