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又安安坐如山,静静直视面前的女人。
贾元春,红楼金钗排第三的女人,荣国府嫡长女,未来的贵妃娘娘,与秦可卿一般美艳无双,面容更端庄,真真生得国泰民安,眉目如诗如画,美得不可方物。
可现在,这个本应高高在上的女人,却同意了那么离谱的交易。
她才是原著中危机感最强烈的那个人吧。
出场次数不多,可一言一行都在示警,看得更深更远,危机意识还在秦可卿、探春、贾母等人之上。
但她能做的太少,无法挽大厦之将倾,反而成为贾家覆灭的先兆。
挺可怜。
不过这也是我来这儿的原因。
她不可怜,我还不忍心打扰呢。
救她,助我,一举两得,各有所得,双赢。
我占了便宜,她也不吃亏。
又是自愿。
贾元春同样静静直指白衣蒙面怪人的眼睛,只觉得这双眼睛极好看,却又透着丝丝冷漠与深邃,如秋水,如星河,不带一丁点感情与温度。
看得久了,竟有投身其中的冲动。
眼睛如此迷人。
面庞一定不差。
只是,他不会生气吧?
元春心中忐忑时,潘又安轻轻摇头:“还不到时候。”
元春松了口气,反而有些庆幸,真见着了也知道如何面对自己以身相许的男人。
而且,他越是不愿意露面,越能说明他的身份比较容易辨认,大概滤镜就是贾家那些人,露面就会被我认出来。
若是陌生人,则完全没必要隐藏。
元春想到这里,展颜微笑:“那你也该留个名号,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潘又安继续以腹语术报了个假名字:“张无忌。”
元春眨眨眼,嘴角浮现一丝调皮的笑意,调侃道:“张无忌?名字很洒脱,但对我这弱女子都要隐藏真面目,可没有半点百无禁忌的模样呢。”
潘又安自腹中发出“嗬嗬”的笑声:“你久在深宫,不知道我的所作所为,所以才有这般误会,但以后……”
说到这里,卖了个关子:“轻易不要提起这个名字,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但是,待到永平帝、太上皇或者夏守忠要杀你时,报这个名字,反而能保住性命。”
元春猛地瞪大眼睛,领悟到这番话的意思:“你站在朝廷对面?”
潘又安再“嗬嗬”发笑:“你可以这么认为。”
说完,伸出右手,轻轻挑起元春白皙到极点的下巴,缓缓靠近,馨香越来越浓,眼见着元春颤颤巍巍地闭上眼睛,粉嫩的唇瓣已近在咫尺,却忽然松手,轻笑一声,闪电般离开。
元春猛然睁眼,眼前已经空无一人。
顿时羞恼。
这人,好生可恶!
我,我都闭了眼睛,他竟然……
然后,听见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急忙插上门栓,又跑回床上,钻进被窝,闭眸假寐。
下一刻,就听见守门的嬷嬷小声问:“元春姑娘?”
又轻轻推门。
她做惊慌状急忙喝问:“谁?”
“元春姑娘,方才听见这边有动静,可是……做了噩梦?”
“没有吧,我没听见。”
“许是奴才们听差了,不敢打扰姑娘,姑娘继续睡吧,奴才们就在门口守着,若有事,尽管吩咐。”
元春回了句:“辛苦嬷嬷们。”
心里却有浪潮翻腾。
这些嬷嬷们都是在宫里呆了多年老资格,平日里往往看不起我们这些普通女官,甚至看不起那些不受宠的妃嫔。
今日却对我如此和蔼,如此客气,必有缘故。
想来是听到了我要封妃这事。
呵呵,竟是真的。
那张无忌没有骗我。
可惜,他说得和我一样,我封妃,是祸非福。
早不封,晚不封,这个时候封,实在太不寻常。
若是不封妃,我明年便可申请离宫。
即便要封,也该一步步来,不应该一步登天,从普通女官晋身为贵妃,大昌王朝还没有这样的先例。
况且我与永平帝从未谋面,也不存在一见钟情之说。
所以,事出反常必有妖。
永平帝如此破例,必有算计。
搁在别的勋贵之女身上,或许意在示好与拉拢,但永平帝拉拢哪个家族也不可能拉拢贾家。
既然不是拉拢,又直封我为贵妃,那便是存了不好的心思,大概率是算计贾家,为贾家挖坑。
可惜,我无法向外传信,张无忌也不肯帮我传信,老祖宗他们更不见得能听得进去。
老祖宗他们还存着重获皇帝恩宠的念头。
他们太天真。
他们低估了皇帝的冷酷与凶残。
皇帝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女人放弃复仇和权力?
贾元春迷迷糊糊睡着。
待到天亮时,一睁眼,见窗户纸上有若干人影在晃动,急忙问:“谁?”
“元春姑娘,老奴孙氏,奉命向姑娘报喜,并送六个丫鬟来伺候姑娘。”
“为,为什么?”
“陛下有意封姑娘为贵妃娘娘,不日便会下旨,请姑娘沐浴更衣焚香净面。”
元春怔怔地坐在床上,一言不发,双眸无神,心里并无喜意。
真的来了。
老祖宗他们盼了许多年的大喜事儿总算来了。
可若是有的选,我真不愿当这个贵妃,不愿入宫,不愿享受这些常人无法享受的荣华富贵。
做个普普通通的女子相夫教子,也胜过做这贵妃。
脑子里却闪过一袭白衣。
元春封妃的消息在皇宫内传开,相识不相识的女官纷纷前来道喜,开心羡慕者有之,嫉妒嫉恨者也有。
但不管如何,元春已经享受到贵妃应有的待遇,除了六个丫鬟,还有四个嬷嬷和一大一小两个太监。
更有尚衣监、针工局、内织染局、银作局的太监来量身裁衣、打造金银首饰。
贵妃不是普通妃嫔,有明确的衣着配饰用度标准,容不得一丁点马虎大意。
入夜,更有嬷嬷太监守在门口。
老太监还小声解释:“娘娘,若是往常,自然用不着这般麻烦,可连续两日有蟊贼擅闯皇宫,惊动了陛下,陛下特意下旨加强防范。”
蟊贼?
元春忽然想笑。
那可不是普通蟊贼,而是胆大包天的飞贼,皇宫内来去自如,还敢跟皇帝抢女人。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那个能耐。
封妃之后,我身边会有许多丫鬟嬷嬷太监护卫,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他真有能耐在那么多人的监视下拿走我的……身子?
荣国府。
自从元春封妃的消息传开,荣国府便格外热闹,马车轿子都排到了宁国府门口,拜访者络绎不绝,走了一个又来两个,个个非富即贵。
除了四王八公十二侯、四大家族以及贾家的亲朋故旧,还有许多没有打过交道的。
都认定贾家要发达了。
便是有所疑虑,也不敢缺席,更不敢说扫兴的话。
万一贾家真发达了,缺席和说扫兴话的就是贾家的仇人。
别的不提,那贵妃娘娘是实打实的。
就连贾政那些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同僚们也纷纷登门。
贾政品级不高,也不会做官,没什么朋友,可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国丈,自是另外一番景象。
唯独贾赦的院子里始终冷冷清清。
宁国府也跟着挂了些彩灯敷衍了事,但内部却同样安静,仆人们还在执行尤氏和秦氏制定的新规矩,贾珍躺在床上受折磨,贾蓉依旧待在贾珍房里尽孝。
尤氏与秦可卿等了一下午,没等来一个管事,对视一眼:“赖二那狗奴才果然中计了,一个也没通知。”
尤氏皱眉:“按照计划,应该喊赖二过来,执行家法,把他废掉,可现在……怎么办?”
原计划中,可没有元春封贵妃这件事情。
这个时候收拾赖二,会不会影响这事儿?
秦可卿也皱起眉头,思来想去不得要领,只能看向泉宕园,婆媳二人联袂登门,跟迎春寒暄片刻后进入潘又安房间:“师兄,怎么办?要不暂停?”
潘又安反问:“暂停?为什么要暂停?”
“西府正热闹呢……”
“他们热闹他们的,咱们热闹咱们的,各不相干,那老太太更不会因为赖二这么个奴才而扫兴,”潘又安笑道:“这么说吧,这个时候,你婆媳俩就是骑到她脖子上撒一泡,她也只会忍着。”
“噗嗤——”
“师兄说话可真不讲究,我们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我还真想看这么一场大戏。”
“师兄不是好人。”
“这才知道我不是好人?”潘又安一左一右搂住二人,手掌轻车熟路地找到温暖的老巢,笑道:“哪个好人有这待遇?”
秦可卿无话可说。
这个师兄,说是好人吧,为人处世也真好,可要说是个坏人吧,好色这块也真不含糊,不但挑剔,胃口还大得吓人。
这算……亦正亦邪?
秦可卿挂记着正事儿,苦苦哀求,这才逃过一劫,和尤氏返回前院,派人向府外的管事、庄头、掌柜们传话,让他们腊月初七下午来府中议事。
然后坐马车到荣国府门口,派一个机灵的仆人进荣国府寻找赖二。
赖二从昨天起就一直在荣国府忙碌,指挥着下人干活,格外用心。
他已经知道荣宁二府分家的事儿,此时却浑然不放在心上,留在荣国府也好,这边才是正牌皇亲国戚,哪怕当个门房,也比在东府当管事威风。
何况有老娘在,日子能差到哪儿去?
宁国府?
呵呵,没了我这个大总管,那婆媳二人能厘清那乱七八糟的产业?
做梦!
娘们当家,房倒屋塌。
总有一天她们要来求我,求我回去当总管,到时候再拿捏他们不迟。
正好,她们把蓉哥儿也圈起来了,我那时候再回去,继续以她们的名义圈着蓉哥儿,再想方设法赶走潘又安那个小王八蛋,到那时,偌大的宁国府尽在我的掌控之中,不但诸多产业归我掌控,便是那她们二人也……嘿嘿嘿。
赖二越想越得意。
见着尤氏派来的下人,得意洋洋地摆手:“滚滚滚,没见着我忙着呢?现在的贾家,有再大的事儿也得为大小姐封妃这事儿让路。”
下人恭恭敬敬道:“大太太说了,请您回去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商议。”
赖二暗暗冷笑,非常重要?
不就是请庄头管事掌柜们见面的事儿嘛。
一个没来,慌了吧。
哈哈哈,现在知道我赖二的重要了?
就这点能耐,还想夺权?做梦!
是以撇撇嘴道:“我说了,所有的事情都得给贵妃娘娘的事儿让路,没见着我正在布置?”
“大太太说您只需要露一面即可。”
“露一面?”
“大太太说,只几句话的事儿,您只要露面,什么都好商量。”
“商量?”
“对,银子,宅子,庄子,都能商量。”
赖二听到这里,越发得意,却道:“我忙着呢,没空没空,让大太太等着,我忙完了自然会回去。”
“大太太就在门口,请您一见,就见一面,说几句话,绝不多加叨扰。”
在门口了?
哈哈哈,尤氏婆媳果然急了。
竟然放低身段到大门口求见我个奴才,哈哈哈哈哈!
既然如此,就到门口见她一面,看她能说点什么。
在荣国府大门口,谅她也不敢对我怎样!
赖二得意洋洋背着双手到大门口,远远见着尤氏的马车,故作惊讶:“哎呀呀,大太太您怎么不进门?竟在这里干等,哦,奴才忘了,老祖宗不让您进门……”
话音未落,焦大自马车后闪出,挥舞齐眉棍砸下。
砰——
赖二一声不吭面朝下栽倒。
旁边蹿出两个家丁,抢在赖二倒地前接住,架起塞进马车中,马车启动,施施然驶离。
全程干净利落,娴熟无比,焦大、家丁、车夫配合得天衣无缝,一看就是经验丰富的老手谋划。
返回宁国府。
焦大把赖二拖进院子里,伸出粗糙的大手,捏住膝盖窝处的足三里穴,发力猛掐。
赖二只觉得半边身子都疼,剧痛入骨,惨叫着睁开眼,环顾四周,看到焦大,厉声喝道:“焦大你这狗贼,竟敢暗算二爷,找死!”
焦大阴恻恻冷笑:“二爷?你这狗东西也敢自称二爷?”
赖二忽然想到焦大已经投靠尤氏,心里升起一丝不妙:“你,你想干什么?”
焦大抓起身边的齐眉棍:“老子早就看你这王八蛋不顺眼了,可恨珍哥儿有眼无珠不听劝谏,任你这狗东西吃里扒外,好在天不绝宁国府,该着清算你这老贼了!”
赖二闻言大惊:“你,你不要乱来,西府大小姐封了贵妃,要接圣旨,正值关键时刻,容不得你胡来,要是误了大事,老祖宗跟你没完!”
这时,尤氏推门而入,冷冷道:“你这吃里扒外欺下瞒上又阴谋弑主的狗奴才,也配耽误大事?杀你如杀野狗,阖府上下无人在意!”
朝焦大摆头:“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