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听到贾赦的问题,想都不想地回答:“有二丫头在,他一定会答应。”
又补充一句:“再说了,他就是个大夫,咱们对他客客气气,他是座上宾,咱们对他不客气,他敢有意见?”
再一锤定音:“是时候亮点能耐了,免得让人小看了咱荣国府,以为咱好欺负!”
贾赦和贾政对视一眼,挪开视线,默默点头。
老母亲态度如此坚决,他们只能同意。
而且,最后一句话也有道理,贾家已经蛰伏太久,以至于许多人真把贾家当软柿子了,正好借着大姐儿封贵妃这事儿支棱一把。
不管永平帝给大姐儿封二字贵妃是何居心,那都是货真价实的贵妃,正合适扬眉吐气。
以后?
那是以后的事儿。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分出胜负很重要,但活到分出胜负那一刻更重要。
自今儿起,贾家除了老太太,将拥有第二面震慑宵小的旗帜,抱着这两面旗帜,左右逢源,多头下注,稳立不败之地。
贾家有这个资本。
只可惜,后继无人,只能靠老太太和大姐儿撑旗,琏儿和宝玉……难堪重用,只能等下一代了。
更可惜琏儿成亲这么多年就只生了个女儿。
宝玉早点成家也好,与史家结亲,在老太太西去之前生个男娃,便能彻底绑死史家,到时候上有王家,下有史家,必然能重振贾家昔日荣光。
母子三人商量许久,确定三件事情。
给贾宝玉定亲。
把探春嫁出去。
想办法把潘又安送进龙首宫给太上皇调理身体,这算三件事情,一要太上皇点头,二要潘又安点头,三要成功把潘又安送进防卫森严的龙首宫。
前两件事情好办。
可第三件事情,每一件都不好办,联络太上皇可不容易,那是龙首宫,是太上皇修养的宫殿,说是修养,其实就是软禁,没有皇帝的许可,太上皇见不着任何外人,更别说四王八公的人。
便是联络上了太上皇,太上皇能接受贾家的好意?能信任贾家送进来的大夫?
就算太上皇接受,也成功说服了潘又安,如何瞒过皇帝的耳目和防卫把潘又安送入龙首宫?
母子三人讨论许久才有了眉目,算计清楚全部流程,分派明白任务,这才散场,喜气洋洋地加入欢庆的队列中。
腊月初七。
荣国府还在唱大戏摆大席。
宁国府内却弥漫着阵阵肃杀之气。
处置赖二的那个院子里,尤氏、秦可卿端坐客厅内,轻纱遮面,只露出冷峻的眼睛。
焦大领着十个家丁守在门口,手持木杖,腰横短刀,虎视眈眈,杀气腾腾。
十来个管事、庄头、掌柜坐在下边,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明白这是唱什么戏,只知道今天这顿饭恐怕吃不舒坦。
秦可卿拿过名册,扫了一眼,冷冷问:“宁远粮铺掌柜贾顺?”
一个小老头急忙站起来:“大奶奶吉祥,奴才在。”
“坐下。”
“谢大奶奶。”
“宁远当铺掌柜贾旺?”
无人回答。
秦可卿不置可否,接着念名字,总共念了十九个名字,应声的十四个,有五个没来。
读完,提笔勾勒,记下这五个人的名字,递给宝珠,冲着焦大道:“名单给你,待年会结束,你带人抄家,不问缘由,无论男女老少,全部抓回来,胆敢反抗,格杀勿论,由此引发的一切后果,府里担着。”
焦大恭敬行礼:“谨遵大奶奶之命。”
这话,使得全场哗然。
在场的掌柜管事和庄头们都惊了。
这么强硬?
直接抓人?
还不问缘由?
这还是一向宽容的贾家?
便是以暴戾著称的珍老爷也不曾如此对待下人,这秦氏哪儿来的胆子?
但焦大在门口虎视眈眈,众人只能低头把意见藏在肚子里。
秦可卿扫了众人一眼,取出厚厚一摞账本:“至于你们……能来,我很高兴,但对于你们上缴的收益,我很不满意。”
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厉声喝道:“我只看了近五年的收益,一年比一年少,少的那部分收益去哪了?啊?去哪了?”
众人脑袋垂得更低,不敢搭话,也不准备回答这个问题。
虽然答案是明摆着的。
秦可卿见状,冷笑一声。
果然如师兄所说,这些人根本不打算承认。
却放缓语调,点名问:“贾顺,宁远粮铺五年前年末上缴收益共十二万两,四年前十一万,三年前骤减到七万两,去年六万,今年五万,短短五年,收益少了六成,你来说说,什么原因?”
贾顺站起来,挤出一丝笑意:“回大奶奶的话,不只奴才的生意不好做,这几年,贾家的生意都不好做,三年前收益骤减是因为当年丰收,又正逢新漕运总督上任,湖广江浙地区的粮食大批量北上,大幅压低粮价,收益只骤减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许多粮铺周转不过来直接倒闭,那更惨。”
“哦?这么说,你不但无罪,反而有功?”
“功劳不敢当,苦劳是有那么一点,请大奶奶明鉴,”贾顺越说越自信:“咱宁远粮铺每年经手天南海北的粮食数百万石,也就是奴才有点能耐,每年还能给府里赚钱,换个掌柜,账本都理不顺。”
秦可卿笑了:“离了你贾屠夫,宁国府就要吃带毛猪了?”
“奴才可没这么说。”
“呵呵,不急,”秦可卿拍拍账本:“这五年的帐都在这里,是你们自行提供,一字未改,但里面有多少猫腻,你们比任何人都清楚,现在,给你们个机会,站出来承认错误,并补交这五年你们贪污所得,我既往不咎。”
场下众管事与掌柜面面相觑,却没人吱声,也没人站出来。
秦可卿等了片刻,笑道:“很好,看来你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顿了一下:“我在腊月之前就给赖二下令,让他通知你们腊月初三来府里开年会,结果,腊月初三那天,一个人没来,你们猜猜为什么?”
贾顺眼皮子颤抖两下,陪着笑道:“或许是赖总管忘了。”
“忘了?”
“或许是吧,赖总管一向勤恳,不可能故意……”
秦可卿笑容更盛:“若是忘了,便是不称职,依照老国公爷立的规矩,这是渎职,渎职误事,直接杖毙。”
贾顺闻言,瞳孔猛缩,感受到一丝恐惧。
秦可卿接着笑道:“若是故意,那便是欺主犯上,是忤逆,是叛变,当杖毙抄家。”
说到这里,笑容灿烂且带着一丝别样的轻松感:“贾顺,你说,赖二是渎职误事还是欺主犯上?”
贾顺低下头,懦懦道:“奴才不知。”
“不知?”
“奴才确实不知。”
“不知还是知而不敢言。”
“不知不知,奴才与赖总管并无交情,实在不知,”贾顺撇清干系,但又怕赖二知道后会清算自己,又急忙补充道:“奴才只知道赖总管做事一向勤恳认真,对府里也忠心耿耿,毕竟是赖嬷嬷儿子,自幼长在府中,伺候过三代主子……”
“你拿赖嬷嬷压我?”
“奴才不敢。”
“呵呵,谅你也不敢,”秦可卿收敛笑容,淡淡道:“你这么夸赖总管,他听了一定非常开心,焦大,请赖总管进来跟管事掌柜庄头们打个招呼。”
焦大摆手,两个家丁抬着赖二的尸体进入房间,放在空处。
秦可卿摆头:“贾顺,赖总管来了,你跟他打个招呼。”
贾顺看到赖二的尸体,心脏咯噔一下,强烈的恐惧之情冲上头顶,同时一股寒意穿透棉袄钻进骨子里。
赖二死了!
而且早早死了!
至少三天!
大概率死在腊月初三那天。
也就是说,这位秦大奶奶发现赖二没有把吩咐下去的事情通知下去后,当即处决赖二,并把尸体留到现在。
尸体上还有冰碴子,明显就是故意留到现在给我们看。
杀鸡儆猴?
不,这是杀猴儆鸡!
她哪儿来的胆子?
这可是赖二赖总管!
老嬷嬷的二儿子!
赖大总管的亲弟弟!
在宁国府当了十多年总管的人,深得宁国府两代主子信任,更深受贾家老祖宗信任,还掌管着宁国府几乎所有产业。
秦氏哪儿来的胆子?
不怕赖嬷嬷与赖大总管报复?
不怕老祖宗记恨?
不怕下边的管事、掌柜、庄头们造反?
她本事再大,也管不住这么多人和这么多产业啊。
总不能连那些产业都不要了吧?宁国府上百号人吃什么喝什么?
贾顺等人胆战心惊,又惊疑不定,不知道秦可卿哪来的底气处决赖二。
秦可卿却摆摆手:“贾顺,仔细看看,后边的人都凑近了看看,看清楚,看仔细,别认错了人。”
众人不敢忤逆,强忍惊恐,排队仔细观瞧赖僵透的老脸。
秦可卿更挨个儿问:“看清楚了?是不是赖二?”
众人战战兢兢点头承认。
秦可卿见状,微笑:“这便是欺主刁奴的下场。”
待众人坐回去,又道:“现在,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也是最后一次机会,把你们近五年贪污所得全交出来,可免一死,不然就带全家老小陪赖二上路。”
众人低头。
秦可卿冷笑一声,不紧不慢地点头:“贾顺,从你开始,我只追最近五年的,乖乖交上来的,既往不咎,你还能继续做你的掌柜,不然,后果自负。”
贾顺听到自己的名字,瞬间冷汗淋漓,却咬牙道:“大奶奶,老奴对府里忠心耿耿,绝无欺瞒行径,这些年的收益,一分不少地全部上交府里,不曾贪污一两银子。”
秦可卿听到这话,叹口气:“敬酒不吃吃罚酒。”
朝焦大摆头:“家法伺候!”
焦大听令,露出满脸狞笑,扑到贾顺身边,一胳膊撂倒贾顺,冲着两个家丁喝道:“按紧喽!”
高高举起齐眉棍,猛劈下去。
呼——
啪——
一棍子劈下去,厚实的棉裤瞬间裂开,棉絮纷飞。
呼——
啪——
两棍子下去,便见了血。
呼——
啪——
啊——
三棍子下去,血肉模糊,黏在齐眉棍上,惨不忍睹。
贾顺更嘶声惨叫:“你不能杀我!我是老祖宗的人!我是老祖宗的人!”
秦可卿嗤笑一声:“身为宁国府家奴,却妄言是荣国府老祖宗的人,此是不忠!如此不忠不孝贪财怕死之人,留之何用?”
焦大表情更狰狞:“焦太爷最恨不忠之人。”
说完,再次举起齐眉棍,瞄准后腰劈下去,用的依旧是巧劲儿,力达皮肉,却不伤骨头,一沾即收,却如毒蛇撕咬,瞬间撕下大片血肉。
“啊——”
“大太太饶命!”
“奴才不敢了!”
“啊啊——”
“奴才错了!”
“奴才真的知道错了!”
“奴才这就把所有家产交出来,啊——”
贾顺喊得撕心裂肺,只几声便喊哑了嗓子,不过片刻,喊声渐渐微弱,后背、屁股、大腿、小腿已经看不见一丁点完好的皮肤,血肉糜烂,溅得到处都是,有些地方已经露出森森白骨。
可偏偏还没有咽气,还在抽搐挣扎,不时吐出几声微弱的“饶命”。
焦大抬头看秦可卿和尤氏:“大太太,大奶奶?”
秦可卿淡淡道:“不忠不孝的东西,还留着干什么?”
焦大擦掉脸上的血肉碎末,狞笑道:“老奴这就送这狗东西上路!”
说完,对准后脑勺劈下去。
梆——
一声脆响。
贾顺没了动静,脑袋垂下,后脑勺上却只有一个细微的小伤口,骨头都没裂,里面却已经变成浆糊。
焦大摆头:“拖出去!”
然后抬头,狰狞的目光自剩下的管事掌柜庄头脸上扫过,咧嘴一笑,露出满口大白牙。
众掌柜管事庄头胆寒,急忙低头,避开焦大吃人一般的眼神。
秦可卿把众人神态尽收眼底,暗暗冷笑。
师兄说得对,对付这种陈年刁奴,就得上手段,能吓住就吓,吓不住就打,打不服就杀,杀一个不行就有杀俩,实在不行就全杀了换新的。
天底下愿意投靠宁国府当奴才的人多不胜数,只要不嫌麻烦,把府里府外的所有奴才都换一遍也花不了多少银子。
忠诚?
忠诚是相对的。
主子强势有手段,奴才便是再奸猾也不敢乱来。
主子怯懦无能治家无方,再忠心的奴才也会变成刁奴。
师兄若是愿意用心当家,这家何愁不能兴旺,可惜一身本领却只想沉迷女色。
暗暗感慨中,目光落在名册上,继续点名。
下边众人看到这一幕,更是惊惧交加,生怕被点到。
这时,有仆人在门外高喊:“大太太,大奶奶,东北黑山村庄头乌进孝回来了,在门口求见。”
秦可卿听到这个名字,猛然一惊。
这乌进孝可不是善茬儿,管的庄子又在千里之外的关外之地,处置不好,那么大个庄子可就废了。
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