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听到乌进孝的名字,顿时有些慌神。
只因乌进孝也是辈分比较高的老奴才,和赖大赖二类似,也是兄弟俩,乌进孝乌进忠,兄弟二人分别管着荣国府、宁国府在关外的庄子。
每年回来一次,下雪之前出发,进腊月才能到神京城,非常辛苦。
而且,宁国府上上下下吃的用的很大一部分都离不开乌进孝,例如主子们吃的碧粳米就是乌进孝上供,烧的银霜炭也是乌进孝手底下那些人烧的。
还有什么鲟鳇鱼、梅花鹿、海参鲍鱼等海鲜,也是关外弄来的,那边的海产品产于冷水区,口感味道都与南方产的不大相同,是难得的珍品。
稻米也是,长在黑土地上,一年一熟,味道口感都是绝品。
更别说各种野生干菜蘑菇之类。
总而言之,宁国府吃的好东西,一大半都是乌进孝进贡上来的。
市场上也能买到,但价格非常昂贵。
也因此,乌进孝这个庄头在宁国府的分量非常重,甚至隐隐超过了赖二。
这些年,贾珍明知道乌进孝一直在贪墨银子,也只能忍气吞声。
换人?
神京周边的庄子,说换人就换人,很简单,庄子里那些百姓也不敢造反。
可黑山村远在千里之外的白山黑水之处,几十年过去,庄子里的百姓佃户只知有乌进孝而不知有宁国府,杀乌进孝容易,换谁去接管黑山村?
庄子里的百姓佃户不认新庄头,不服从,不上缴收益,新庄头只能干瞪眼,总不能全杀了吧。
天高皇帝远,黑山村里的人只认乌进孝。
乌进孝就是黑山村的土皇帝,轻易动不得。
秦可卿心思电转,不动声色,朝众管事道:“不急,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算账,给你们一刻钟,好好思量思量。”
然后朝尤氏道:“太太,咱们见见乌进孝?”
尤氏点头,一言不发,起身离开。
出门,却回自己房里,并急忙找潘又安商量。
潘又安听了尤氏和秦大美人的担心,忍不住笑道:“贾珍是贾珍,咱们是咱们,贾珍不敢招惹乌进孝,是真拿乌进孝没办法,可咱们不同,咱们有一万种办法收拾乌进孝。”
“乌进孝不是问题,黑山村才是。”
“黑山村是先皇赏给第一代国公爷的给爵地,大昌王朝不灭,就永远姓贾,皇帝都夺不走,更何况那些平头百姓。”
给爵地其实就是封地,秦汉时一封一个乡,一个县,甚至一个郡国。
但越往后,封地越小,到明朝,便是亲王也就一百顷的封地,整合成一个庄子,庄子里除了土地,山林河流矿产甚至人口都归新主子所有,只要这一脉不断绝,哪怕爵位都不在了,只要有子孙在,这庄子的所有权都不变。
大昌王朝沿袭明制,只是封地面积进一步缩小。
但也有例外,那就是立国之前,先帝为了笼络人心,提前封了许多庄子。
黑山村那几个庄子就是贾演贾源兄弟二人跟随先帝在关外战斗时封的,先帝大手一挥,让兄弟二人在占领的地盘中随便挑几个庄子,全是土地最丰沃,人口最繁多的庄子。
金陵老家一些田庄也是正式立国之前封的。
神京城外这些庄子,则是立国之后,论功行赏时封的,与大门口的“敕造宁国府”牌匾以及这大宅子一块姓了贾。
后来的勋贵再怎么权势滔天,在封地这块也比不过四王八公十二侯这些人。
这也是开国勋贵的特别之处。
原著中,秦可卿托梦给王熙凤,让王熙凤把私塾店铺等产业转移到家庙和祖茔周围,就是钻这个空子,因为贾家家庙和祖茔都在这些封地上。
真犯了事儿,其他产业都抄,但不抄这种封地。
这算是皇帝与勋贵们达成的默契,给勋贵们留一线生机,类似丹书铁券,只是换了一种形式。
所以,像黑山村、东旺庄这类庄子,只要宁国府的男女主子没死绝,庄子的所有权就永远在宁国府。
什么叫开国勋贵,这便是了。
普通勋贵,一般只有一个这样的庄子。
开国勋贵却都有好几个。
荣国府在关外的庄子就七八个,比宁国府还多。
要不然,荣国府能盖得起大观园?
大观园周长三里半,虽说不是特别大,但里面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假山花木以及林黛玉她们住的院子都是精心设计打造,耗费可不少,原著中没提具体数字,但王熙凤和贾琏的对话中,侧面可知花了至少三百万两银子。
比两淮都转运使司每年上缴的盐税还多。
所以,这些庄子,才是宁国府真正的命根子。
宁国府上下不敢动乌进孝,也是这个原因,怕一个不小心彻底弄丢。
秦可卿还是担心:“主要是太远太偏僻,我看过府里的文书档案,黑山村在郊外的山坳里,方圆五十余里就那么一个村子,离最近的县城有一百二十余里,没人带路,可能都找不着地方。”
潘又安拍拍胸口:“包在我身上!”
秦可卿闻言,大喜,搂住潘又安狠狠亲了两口:“好师兄,谢谢你。”
“去吧,别把乌进孝当特殊人物对待,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我明白了。”
秦可卿返回外事院里,重新落座,朝焦大道:“焦大,你去一趟,把乌庄头迎到这里。”
焦大心领神会,带人到前院“迎接”乌进孝。
乌进孝五十来岁,干瘦黢黑,细长眼,戴着一顶狗皮帽子,身穿一身黑色暗绣云纹的缎面袄子,低头哈腰,满脸带笑,看着颇为忠恳。
进门,看见一屋子的庄头管事,心里狐疑,抬头看到两个蒙面女人,忍不住问:“你们是……”
焦大厉声喝道:“大胆,这是大太太与大奶奶,还不速速拜见?”
乌进孝却没有理会焦大,而是试探着问:“大老爷呢?大老爷不在,蓉哥儿也行。”
这时,尤氏淡淡道:“大老爷月前受了伤,现在还瘫痪在床不能动弹与言语,蓉哥儿日夜守在床头侍奉尽孝,把府中大小事务托付给我们婆媳二人。”
乌进孝听到“瘫痪在床”四个字,心里咯噔一下。
听到“日夜侍奉”四个字,更生出不妙之感,蓉哥儿是个能尽孝的?不唱三天大戏就算孝顺,还日夜侍奉,府里谁不知道老爷和少爷之间那点破事儿?
必然是尤氏和新近入门的秦氏联手夺了权。
好凌厉的手段。
以前真小看了这位尤大太太。
不过,再厉害也管不到我头上,吓唬我乌进孝?嫩着呢。
乌进孝深吸一口气,再问:“赖二总管呢?”
秦可卿冷笑:“怎么?乌庄头,有什么话不能跟我们说?”
乌进孝梗着脖子点头:“好教大奶奶知晓,庄子里的事儿一般人还真弄不懂,珍老爷和蓉少爷不在,便只能跟赖总管说道,免得生出不必要的是非。”
“必须跟赖总管说?”
“是!”
秦可卿笑了,朝焦大摆摆手:“把赖总管再请进来。”
焦大冲着乌进孝闷哼一声,摆手,俩家丁把赖二抬进房间,摆在乌进孝面前。
乌进孝只扫了一眼,便骇然后退,眼珠子瞪得老大,惊恐之意占据心脏:“怎,怎么回事儿?”
秦可卿淡淡道:“赖二背主、欺主、欺上瞒下、贪墨府中财物、篡改主子命令,已被执行家法,乌庄头,你有什么话,跟他说吧。”
“我,我……”
乌进孝望着赖二铁青色的面容,恐惧之极,牙齿撞得咯咯响,两腿发软,几乎瘫坐,战战兢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秦可卿见状,抓起一块惊堂木重重拍在桌子上。
“啪——”
“说啊!”
乌进孝猛地一颤,再也坚持不住,噗通跪下:“奴才知错!”
秦可卿厉声追问:“什么错?”
“奴才不该恃宠而骄。”
“哼,你真知错就好,我问你,今日归来,应该先做哪些事情?”
“先,先见过主子,上交今年收益。”
“收益何在?”
“在,在这儿,礼单在这儿,”乌进孝急忙掏出一份单子:“今年的收成都在这。”
“拿上来。”
乌进孝跪行到秦可卿面前,双手递上礼单。
宝珠接过,转递给秦可卿。
秦可卿打开,仔细阅读,看完,冷冷喝问:“比去年是多还是少?”
“这……”
“说!”
“少,少了点。”
“少了多少?”
“一,一成半?”
“嗯?”秦可卿挑眉:“宝珠,取去年账本给我。”
乌进孝急忙道:“两成,两成,比去年少了两成多点。”
“哪去了?”
“女真人袭扰边境,炭和山货都比往年少,初秋又连下大雨,稻子减产许多,是,是以少了两成。”
“呵呵呵,西府那边也少了两成?”
“是,是的。”
“不是被你贪墨了?”
“不是,给奴才十个胆子,奴才也不敢贪墨府里的收益。”
“当真没有?”
“绝对没有,”乌进孝信誓旦旦,拍着胸口道:“奴才但凡贪墨一两银子,都不得好死。”
秦可卿把账单扔在一边,靠坐在椅背上,居高临下俯视乌进孝,淡淡地问:“我怎么听说,你贪墨了不止一万两?”
乌进孝猛地抬头,急得满脸通红:“大奶奶,奴才冤枉死了!奴才从爷爷辈就在府里当差,最是忠心不过,怎么可能干这种事情!污蔑!谁说的?奴才愿意与他对质!”
秦可卿冷笑:“赖二说的!”
“不可能,赖二这是胡乱攀咬,奴才绝对没有贪墨一两银子。”
“呵呵呵呵呵,”秦可卿呵呵冷笑:“我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有人能让你说实话。”
乌进孝心里生出一股强烈的恐惧。
秦可卿则摆头:“焦大,家法伺候!让他老实交代罪行!”
又冲着一个掌柜道:“张建忠,你来记录。”
再冲其他人道:“你们都是见证,待会儿统统签字按手印,免得说我屈打成招!”
又喝道:“焦大,动手!”
乌进孝急忙高呼:“不可!不可!这是私设刑堂!是屈打成招!你不能这么做!”
秦可卿理都不理。
焦大见状,更加佩服。
这个秦大奶奶,还真有老国公爷的风范,杀伐果断,毫不手软,说弄谁就弄谁,盯上就咬,总要撕下一块肉才算。
或许,这婆媳俩,在师兄的帮衬下,真能重振宁国府昔日荣光。
越想越激动,抓起齐眉棍,狠狠劈下去。
一如刚才劈贾顺。
一棍子撕破棉裤。
两棍子皮开肉绽。
三棍子血肉模糊。
四棍子便糜烂一片血肉飞溅。
“啊——”
“住手住手!”
“我说!”
“啊啊——”
“别打了!”
“大奶奶饶命!奴才愿意全部交代,全部交代!”
“……”
乌进孝惨叫连连,连声求饶。
秦可卿冷冷道:“打足十棍!”
焦大高声答应:“大奶奶放心,足足十棍,不掺一点水分!”
话音落下,又是一棍子。
房间里其他掌柜看得头皮发麻,那棍子仿佛落在自个儿身上,个个心惊胆战,不敢抬头。
十棍子打完。
秦可卿再拍惊堂木,喝问:“乌进孝,如实交代,今年贪墨了多少银子!”
乌进孝颤颤巍巍地吐出一串数字:“一,一万两千三百两……”
秦可卿大怒:“事到如今,还敢耍滑,焦大,再打十棍,这次打大腿!”
“是!”
焦大抡起齐眉棍再次劈下去。
“啊——”
“大奶奶,奴才知道错了,别打了!”
“是三万两千八百两,三万两千八百两,奴才今年贪墨了三千两千八百两银子。”
“大奶奶饶命啊。”
众掌柜管事听到这,眼皮子突突直跳。
好个乌进孝,知道你黑,但没想到你这么黑,那黑山村以往每年也就十万左右的收益,你倒好,一口气贪墨三万两,跟主子三七分,真把自己当皇帝了。
胆子真大!
这顿打,挨得不冤枉!
又十棍子打完,乌进孝大腿也糜烂一片。
秦可卿冷笑:“今年三万两千两,去年呢?”
“去,去年……”
“说!”
“去年也,也有三万两。”
“前年呢?”
“前年一万八千……”
“你当庄头这些年,总共贪了多少?”
乌进孝懦懦不敢言:“……”
秦可卿冷笑:“焦大,你早晨没吃饭?二十棍都撬不开乌庄头的嘴巴。”
焦大急了:“大奶奶,奴才有的是手段和力气,您瞧着,奴才这就撬开他的嘴巴,让他知道棍子硬还是嘴巴硬。”
可以瞧不起我焦大的人品。
但不能瞧不起我焦大的实力。
要是连个乌进孝都收拾不了,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当这些奴才们的太爷。
当即冲着两个家丁喝道:“把这吃里扒外贪得无厌的狗东西摆平了,摆正他的狗脑袋,让这狗东西见识见识我的独门绝招国公爷大点兵!”
一个家丁识趣地追问:“太爷,什么叫国公爷大点兵!”
焦大狞笑道:“国公爷带兵,有个绝招,能记住每个亲兵的名字,每次点兵,亲自点名,挨个儿点,谁也逃不掉,我没学会国公爷带兵的本事,但学了点枪棒功夫,能用这棍子,挨个儿敲掉他嘴巴里的牙齿,一颗管一颗,敲左门牙绝对碰不着右门牙!”
甩干净齐眉棍,瞄准乌进孝的嘴巴:“这一招,我已经练到炉火纯青,都不用撬开他的嘴皮子,叫做瞎子点兵。”
说完,抡起齐眉棍照着乌进孝的嘴巴砸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