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会，杏眸中情绪复杂，一会是惊讶，一会是无奈，一会又是慨叹。良久，久到庞德觉得自己站着有些累了，她突然眉眼弯弯地笑起来。
她垮下挺直的腰背，张开因为拘谨而无措的双手，甚至还豪放地在旁边拍了拍，朗然地问，“庞阿兄，你要不要先坐下，我们再慢慢说？”
庞德不懂她的情绪转变，但出于谨慎和守礼还是摇了摇头。
黄芜也不强求，见他不坐，周围的区域宽敞，更盘了腿，舒服而放肆地坐着。庞德皱眉，她笑说，“其实我知道这些大哥让我说的话，即便留得了你，你也并非情愿，所以，我试了一下觉得还是不行。”
“庞阿兄，或者，我还是更喜欢称呼你为庞将军。”
“你可能不知道，在我追随云禄与杨白厮杀，生死一线的时候，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也忘却了很多事情。”
“我其实不太能回忆自己从前的苦。”
“而且，我在刘备麾下过得也并不艰难，反而还挺好的。大哥看在云禄的面子上，愿意收我做义妹，给了我信物和疼爱，这让我觉得很开心。”
“我还认识了法正、赵云、张飞……他们每个人都把我和云禄当作朋友，在战场上、议事堂里是同僚，在私下里因为男女之别，对我们格外照顾。”
“此外，我也并不是没有心仪的郎君，虽然明知不可能在一起，但是能远远地一睹他的风采，已经了无遗憾。我并不想嫁你，往后岁月若是等不来一个恩爱两不疑，我也可以不成亲。”
“成亲于我只算是锦上添花罢了，并非人生的必要。即便益州吴懿他们确实瞧不上我、辱骂我、诟病我，但是，我并不在乎，我无所畏人言，更无所畏现在的一事无成。”
“我想要的，只是无愧于心，无愧于自己与云禄罢了。”
“甚至，我也并不再把报答马氏当作我毕生的志向，只是因为大哥对我好，我才对他好。如果他对我不好了，我也随时都会跑。”
“我为我自己而活，不为其他的任何人。”
“那么，庞将军，你是为什么活着？是对张鲁的忠诚吗？还是说，你的心里另有一方坚定不移的志向？”
“若是前者，你要选择死，我绝不阻拦，甚至还可以帮着你防备大哥。”
黄芜说完，意气风发地抬眸看他。她的眼睛灿若星辰，更似窗外那一抹好不容易透进来的光。
庞德呆了呆。
63 ? 劝服
◎黄军师说的在成都的朋友里，没有我。◎
眼前的女子表面看上去柔弱娇小, 或许她在寻常的人堆里，并不算矮，但是由于总和他们这些近八尺的武将待在一起, 唯一的女性友人, 马云禄也要比她高一些, 所以显得她格外玲珑。
她盘腿坐在狭窄的蓬草床上，只占了小小的一块位置。清丽的小脸抬起来，神采奕奕地望?*? 着自己。
庞德觉得她确实和从前不一样了。
她是黄芜没错, 又好像不再是那个楚楚可怜的黄芜，而是一个崭新的，温柔、坚韧，有自己所思所想的黄芜。
曾经她连活着都很艰难，需要在自己帮助下才能勉强找到生的意义, 可是现在她很清楚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活, 甚至还能反过来诘问自己。
庞德望着熟悉又陌生的她, 因为这份陌生，情不自禁地皱着眉头, 迟疑地思考了一会, 回答:“我之性命自然不是为了张鲁。不过，人活在世，总有自己的气节。”
“我前半生为报马氏恩义。”
“后半生终得自由，只想为心中大义。”
“事主忠贞便是这大义之一。”
庞德说完, 更是坚定不移地看她。因为已经不需要再把她当作一个可怜兮兮、需要怜悯照顾的柔弱妹妹看待，他的语气从苦口婆心变得轻快许多。
就连态度也坦然起来。
黄芜则一直是温温柔柔、带着明朗的笑意的。她听了庞德的话，忍不住又追问一句, “那除了事主忠贞, 将军心里的其他大义是什么？”
问到这个, 庞德沉默了一下，而后见她目光实在坚决地想要探究，便猛地鼓起勇气，接着又道:“我是一个杀伐果决的将军。”
他说着，背过黄芜，缓缓地向牢狱门边走去。
“除了能百战百胜、愈加勇猛之外，我还想追随一位昌明的主公建功立业。”
“汉室倾颓、王朝凋敝，群雄争相竟起、互相攻伐，已有数十年之久，百姓罹难，九州分裂，我更想能平战乱、建盛世，还天下一个海晏河清。”
他声音朗朗地在寂静的牢狱里响彻，就像是即将慷慨赴死的壮士，在临行前激昂地述说自己的遗志。
庞德说完，回过头来，更盯着黄芜，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有明亮可比昭日月的光辉。
黄芜感受着，如同承沐牢狱外的骄阳。
她嘴角的笑意更甚，庞德则是卒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复又稳当地沉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