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晏笑而不语，只凝目婧儿的脸庞。
原本白皙的脸上沾满了泥污，却仍旧掩不住浮现的愠色。仔细瞧来，愠色缀在少女的眉宇间，竟将那张脸衬得清丽可人。
云晏忍不住夸赞：“我的婧儿妹妹真好看。”
“哪好看了？脸上都是……”东方婧顿住，肉眼可见，脸颊处的彤红都快要冲破泥污，飞散四溢。
东方婧拧起眉目，羞赧地便要转身跑开，却被云晏一把拉回，“跑什么？”
婧儿挣扎不休，“明知故问！”
云晏无赖似的轻笑了下，目光由杏眸移向咬住的红唇，“你忘记对我做过什么了吗？”
东方婧一愣，眼见着那张俊脸缓慢靠近自己，急忙侧过头，“我不记得了！”
“真不记得了？”云晏的脸追着婧儿的脸，两张脸登时相距不过半寸。
纯净的气息扑面而来，东方婧极力忍住慌乱剧烈的心跳，闭目喊：“流氓！”
清甜的气息窜入鼻息，勾着云晏的喉结不住翻滚。云晏目光灼灼，紧锁婧儿微张的唇瓣。
“主君！”
凌玉的喊声阻止了云晏的下一步动作。
云晏闻声望去，双手却不愿松开婧儿分毫。
东方婧红着脸挣扎，“放手。”
云晏顺势将婧儿搂入怀里，看向凌玉，“何事？”
凌玉看了眼靠在云晏怀里的东方婧，便收回目光，俯身道：“主君，秋司直来访。”
“我知道了，退下吧。”东方婧抬眸，见云晏的目光骤然冷却。
凌玉却迟迟不走，“那属下将东方小娘子送回厢房吧。”
“不用。”云晏顿了下，又补充道：“你将秋茂华带去书房。”
凌玉握紧双手，良久方应“是”。
云晏察觉到凌玉的最后一眼落在他的婧儿身上，心头难抑不快。
云晏俯脸，手指抬起婧儿的下颚，目光驻留红唇片刻，薄唇方缓缓靠近。
纯净的气息再次扑面，东方婧意识到什么，迅速侧首躲开。双手抵住云晏俯落的肩膀，柳眉紧蹙，青色的经脉凸显在秀白的手背上，根根分明。
凌玉难以抑制胸腔内的愤怒，厉声道：“主君，东方小娘子不愿意！”
目光由婧儿的红唇挪向杏眸，腰侧的手掌陷进柔软的襦裙里，婧儿微喘着气。
云晏沉默良久，终是松开婧儿。
凌玉对婧儿的心思，他已经了然于心。
婧儿的脸颊上有两道清晰的泪痕，划过泥污，落进云晏心底的漩涡。
“婧儿……”云晏不忍地唤了声。
“我是愿意的。”婧儿的唇角挤出一丝笑，连声音都是虚颤的。
东方婧捧住云晏的脸颊，踮起脚尖，目光落在云晏的唇上，逐渐靠近。
只一瞬的冰凉，婧儿便远离了。
那抹冰凉转瞬即逝，不带一丝温情。
看见这一幕，凌玉转身离去，愤而加快步伐。
云晏凝目婧儿片刻，便轻轻牵起婧儿的手，“我送你回房。”
东方婧的目光落在手上，云晏只敢牵着她的手指。
“要怎样你才会放我走？”
东方婧看向云晏的背影，那人却沉默不语。
“你会放我走吗？”东方婧又忍不住追问。
云晏握紧婧儿的手，反问道：“你还是想离开吗？”
身后沉默半晌，答：“没有。”
她如今已经不再有想要逃走的念头。
可她也不会就此放下仇恨。
“今年的生辰，你想要什么礼物？”
云晏驻足，回首望向婧儿。
云晏心里高兴，婧儿没有忘记他们之间的约定。
八年前，云晏想要的生辰礼物便只有她。
东方婧攥紧襦裙。他的眼神含情脉脉，深情似水。水波荡漾着、冲撞着她的心脏，久久不能平息。
目光缓慢下移，那薄唇上沾了一抹朱红的口脂，是她方才吻他的痕迹。东方婧想要伸手替他擦去，却还是慌张埋首，生怕被他察觉分毫。
头顶传来一句温哑的嗓音：“我想要你……”
襦裙上被揪出道道深褶，又听一句：“平安喜乐。”
褶皱舒展，留下深刻的痕迹。
那双长靴迈出视野，袍摆处的翠竹纹随风飘扬。
这次，云晏没有将厢房落锁，许是相信了她的话。
待云晏走出庭院，东方婧便又推门而出。
“东方小娘子。”凌玉挡住她的去路。
凌玉的目光投向她唇上被蹭掉的一抹口脂，齿间摩擦出忿忿的微喘，“你……”
凌玉想问她当真愿意吗。
可她本就喜欢他，又谈何不愿？
“主君在书房待客。来客是秋茂华，他是之前追捕你的人。”
“那他如今还在追捕我吗？”东方婧的神色竟是出奇的淡然。
“此人惯常见风使舵，主君以利诱之，他便暂时放弃了追捕你。但保不准他会改变主意。”
东方婧思忖片刻，绕过凌玉向书房行去。
“东方小娘子。”凌玉再次喊住东方婧。
“这是于画师给你们做的画，阿耶还未来得及交给主君，麻烦你转交给他。”凌玉将画轴递给东方婧，东方婧接过画轴。
凌玉目送那毅然的背影。
书房外传来叩门声，伫立屋内的秋茂华看了眼云晏，便转身去开门。
甫一开门，秋茂华的两只细眼登时隙大，直勾勾地注视少女。近乎痴迷的目光悄然抹去了少女脸上的泥污，只剩满目靓丽。
“敢问小娘子是……”秋茂华吞咽下喉中的津液，柔声问。
身后传来云晏的一句厉声：“我于金屋藏娇，秋司直也要插手吗？”
秋茂华回过神，俯身道：“不敢不敢。”
“不该问的就别问。”云晏睨了眼秋茂华，秋茂华急忙俯身退避。
云晏侧首看向婧儿，“你怎么来了？”
婧儿含笑回：“我来送画。”
云晏的目光落在婧儿的手心，伸手便欲接过画轴，却被婧儿迅速躲开，“殿下何不让秋司直瞧瞧？”
不等云晏启唇，婧儿便径直走向秋茂华，呈上画轴，“秋司直，请过目。”
“这是……”秋茂华瞥了眼云晏，见云晏颔首，方接过画轴。
“这是于道公为殿下和小女做的画，于画师画骨不画皮的神技想必秋司直定有所耳闻。”
画轴展开，乌桕树下有一对少男少女，并肩落座秋千上，乍看皆是骨相优越，气质非凡之人。
秋茂华虚起眼，目光投定少女的脸，嘴里嘀咕：“怎么有点像……”秋茂华恍然大悟，“笙歌！真像笙歌啊。”
婧儿勾起唇角，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秋茂华抬头看向东方婧，唇齿间抖落一句：“你你你……你便是笙歌？”
目光扫过东方婧的一席襦裙，“你怎么是个女的？”
秋茂华蹙眉，“老子说，怎么太子要将你藏进府中，原来……”秋茂华嗤笑一声，“原来是太子看上你了啊。”
秋茂华阔步走近云晏，霎时没了方才的卑躬屈膝，只剩下昂首傲气，“太子殿下，您是不是该给下官一个解释？”
云晏轻笑，“解释？我凭什么向你解释？”
秋茂华愣住，但又反应过来，“当初您执意带走笙歌，下官算是看明白了，您这是公然徇私枉法啊。”
云晏拂袖转身，落座书案前，“秋司直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见云晏如此，秋茂华气不打一处来，轻叹道：“下官还有要务在身，告辞。”
走出书房，秋茂华啐了一口，“老子原打算告诉你一件大事，如今看来是没必要了。倒不如变成投名状，好让老子平步青云……”言罢，秋茂华疾步走出太子府。
瓦顶上的凌玉瞧见此，急忙跃下，走进书房：“主君。”
“何事？”
凌玉看了眼婧儿，俯身道：“请容许属下监视秋茂华。”
见云晏颔首，凌玉离去。
云晏拂袍起身，走向婧儿，“婧儿，你方才为何……”
“殿下，此人不除，定会后患无穷。”婧儿只留下这一句话，便阔步离开了书房。
云晏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婧儿，冷酷而狠绝。
云晏想到，她在外漂泊了八年，早该变了。
思及此，云晏满心愧疚。
目光瞥见铜镜中的脸，指腹摩挲着唇上的口脂，薄唇抿住。
这次，他又逼迫她了吗？
可她说愿意。
云晏回想起初次，她吃醉之际主动吻了他。彼时的他还是晏郎君，晏郎君才是婧儿喜欢的人。
婧儿和晏郎君之间没有仇恨，只有纯粹的爱慕。
同样都是他，可云晏却羡慕晏郎君。
羡慕他可以得到婧儿真心的喜欢，羡慕他可以让婧儿主动靠近，羡慕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将婧儿留在身边。
他羡慕另一个自己。
想来可笑。
指尖轻滑过桌案上的画像，水眸俯眼，画像上的他们是多么登对啊。
云晏在想，何时他们方能如画像上那般亲昵？
恐怕此生都将无望。
少年仰面沉进浴汤里，似乎只有这样，方能洗去满身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