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廊檐下，一席云色官服闯入东方婧的视野。霎时，杏眸黯然无光，想要极力收住眸底的胆颤。
那人远远地便瞧见了云晏，随即加快步伐，笑着向云晏拱拱手：“九弟。”
“七皇兄。”
趁着云晏应和，东方婧悄然挪步躲到云晏的身后。
目光掠过那人的脸，一再确认后，东方婧便急忙收回目光。
那人的右眉眉峰处断了半截，仔细看方发现那道藏在断眉间的肤色疤痕。他本就长着一副凌厉的面孔，疤痕嵌在那对锋利的剑眉上，剑眉只稍稍扬起，便将他衬得更加气势凌人。
云昉的目光投定躲在云晏身后的东方婧身上，“不知这位小娘子是何人？望着有些面熟。”
“还未来得及告知皇兄，这位便是臣弟亲自择选的太子妃。”
云昉唇角含笑，两只黑亮的眸正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东方婧，“先前宜贵妃为你挑尽全云都所有达官贵人家的小娘子，你都瞧不上眼，没成想竟私藏了一位貌比天仙的小娘子。”
粗糙泛黑的手搭上云晏的肩膀，云昉笑看东方婧抬起又放低的杏眸，“九弟的眼光一向不错，这位小娘子也是不同于其他小娘子那般……反倒藏着一股……”
云昉微蹙剑眉，虚眯起眼，望着东方婧的脸入了神，脑中一时竟想不到什么词。云晏心生不悦，推开云昉靠近的肩膀，这才让他回过神来。
云昉理理起了褶的衣袖，温柔说：“敢问小娘子芳名？”
东方婧忍住微颤的气息，屈膝行礼：“民女东方婧拜见穆王殿下。”
眸底一刹震惊，原先扬起的剑眉僵硬地颤了颤，云昉正欲启唇时，被云晏打断：“七皇兄，圣人还在御书房等着我和婧儿，不如我们改日再聊。”
云晏握紧婧儿的手绕过云昉。云昉回眸，目视二人离去的背影。
眼尾勾起一抹黠笑，“原来是她。”
云昉拂袖转身，步履施施然，伴着悠长连绵的声音：“婧-儿-妹-妹-”反复念了几遍，忽而仰首大笑。
笑声弥散在檐廊间，不断冲撞东方婧愈来愈急的步伐。
“婧儿，你怎么了？”云晏驻足看向婧儿。
东方婧敛住眸底的慌乱，“我没事，快走吧。”
云晏抿起唇，顿了顿，便继续向御书房行去。
御书房门口的一位小太监远远瞧见了云晏，便弯着眼迎上前：“奴婢见过太子殿下，刘太傅。”
小太监的目光掠过身着一席赤裙的东方婧，先是默然惊叹，而后似是想起了正事，急忙挪着碎步绕到刘观雾身边，悄声道：“阿耶，可有带胡麻饼？我实在是饿得紧。”小太监揉了揉瘪下去的肚子。
云晏对刘观雾笑着颔颔首，刘观雾方拉着小太监走到一旁的漆柱后，“又没吃饭啊？”说着刘观雾将藏在袖袍里的一包胡麻饼塞进小太监的袖子里。
小太监委屈地撇撇嘴，“别说了，自从调来这里，就没按时吃过一顿饱饭。阿耶，我看您还是将我送回去吧。”
刘观雾抿唇怒目，狠狠拍了下小太监的脑袋，“呆子！我好不容易将你从死人堆里救出来，你怎么又想着回去找死呢？真是个呆子，呆子，呆子！”
接连被刘观雾拍了好几下脑袋，小太监痛得抱住脑袋，蹲在地上，“阿耶，别打了，别打了！疼！”
此时从御书房内传出一句厉声：“放肆！”漆柱后方才安静下来。
刘观雾急急收回手，快步朝窗边走去。手指在窗纸上戳一个洞，凤眼紧贴着小洞窥看屋内。
两名太监挟住东方婧，云晏拂袍跪地。
元熙帝走向云晏，眉峰横立，“老九，你可知她是何人？”
“知道，她是儿臣未来的太子妃。”
“太子妃……”元熙帝冷笑一声，“谁给你的权力？”
“自陛下将储君之位传给儿臣时，便赋予了儿臣权力。”
“那你便也应该想到，朕可以将这储君之位传给你，也可以随时剥夺你的权力，只让你做个傀儡太子。”暗影笼罩住云晏，云晏的目光落在眼前的龙舄上。
“儿臣如今不就是傀儡太子吗？”云晏抬首，烛光将他脸庞衬得半明半昧，眸中荡着似有若无的浅笑，“儿臣一直都是陛下的人。”
“可这东方婧却是东方家的人，还望陛下三思。”屋内传出另一名中年男子的声音，刘观雾侧眸看去，眉目登时一紧，下意识地便要撸起袖子闯进御书房。
“阿耶，别冲动，你要相信殿下。”小太监抱住刘观雾，低声阻拦道。
刘观雾咬咬牙，拍掉那只扣在自己蹀躞带上的手，“松手，你阿耶我不是呆子。”
小太监松开手，亦步亦趋地跟着刘观雾走近窗户边。
“陛下，民女才疏学浅，却也明白地生连理枝，水出并头莲的道理。”
东方婧挣开太监的手，拂裙跪在云晏身侧，“民女愿同太子殿下追随我盛云之主。”东方婧伏身在地。
云晏紧蹙着眉，注视伏地的婧儿。他听得分明，心跳声不禁漏了一拍，转瞬又加剧跳动。
身前缄默良久，方听一言：“把头抬起来。”
东方婧闻声抬首，一双杏圆明亮的眸缓缓踏进元熙帝的眼中。
元熙帝长缓一口气，眼尾的褶子扬起和蔼的笑意，慢慢拂袍蹲地，“你和允萍长得真像啊，尤其是这对杏眸，又亮又圆。”
东方婧瞧见，那对沧桑的双眸透着一股淡淡的忧伤，忧伤渐散，化为悔恨的水，盈眶而出。
藏在衣袖里的双手紧攥成拳，东方婧极力掩饰眸底的恨意，紧盯住元熙帝的双目。
“朕不糊涂，朕知道你不是她，你也不会成为她。”一旁的太监扶起元熙帝，元熙帝转身向龙椅走去，“毕竟，是朕亲手将她推向了战场。”
东方婧微怔，难抑心头之火。
她想为阿娘鸣不平：元熙帝不仅将她推向了战场，且也毁了她和阿耶的身后清名。
元熙帝捧起茶盏，呷了一口茶说：“老九，既是你自己择选的太子妃，那便由你自己来保护。你母亲那怕是难对付。”
云晏俯身回：“儿臣叩谢陛下。”云晏伏地。
东方婧收回思绪，紧随云晏伏地谢恩：“民女叩谢陛下。”这一句说得轻飘飘，不带一丝情感，只剩无力的附和。
“你们先退下吧。”元熙帝挥袖，东方婧随云晏离去。
木门重新合上，伫立一旁的窦思明方再次启唇：“陛下，此女恐怕不会轻易臣服，更何况她的手上还有一条官命。”
元熙帝淡笑道：“朕知道。从朕看她的第一眼起，朕便知道她像她阿娘。”
元熙帝心里庆幸，东方婧不像东方司梧。
“可郎仲一案定是不能就此罢休。”窦思明为元熙帝添了杯茶。
“依窦卿看，此案该交给谁来办？”
窦思明思量片刻，答：“依微臣之见，可以交给穆王殿下。原因有二。其一，穆王殿下原是最有能力继承储君之位的皇子，却因常年在外征战而错失良机，若是此次得以翻案，便能如虎添翼。其二，穆王殿下素来善恶分明，若将此案交与穆王殿下，相信穆王定会秉公处理。”
话音刚落，元熙帝一声闷笑：“看来窦卿是相中了老七啊。”
窦思明愣了愣，急忙解释：“微臣不敢。”
“是该替清蕴找个好归宿，总不能让她一直在外抛头露面，传出去有损窦卿的颜面。”元熙帝饮了口茶，“朕想起，宜贵妃先前相了清蕴来做老九的太子妃，却被清蕴一再推辞……”
目光投向俯身低首的窦思明，“窦卿可知其中缘由？”
“回陛下，息女一心钻研医术，只想行医救人，故而从未想过谈婚论嫁之事。”窦思明讪讪笑，“让陛下见笑了。”
元熙帝思忖道：“窦卿得此一女，幸甚至哉。”茶盏落案，又一言：“改日朕拟旨，请她来太医院做医女，总好过在民间行医，实在屈才。”
窦思明微笑俯身：“微臣先代清蕴谢过圣恩。”
“行了，退下吧。”
“微臣告退。”
窗外的刘观雾见此，匆忙离去，恰巧碰见从身侧走来的云晏，被云晏一把拉住袖袍：“好你个刘散明，我说怎么不见你人，原来躲在这里偷窥呢。”
刘观雾往身后瞥了眼，皱着眉悄声回：“殿下，小点声。”
“做坏事还怕被人瞧见？”云晏勾起唇角，余光瞥见了一旁笑嘻嘻的小太监，眸中瞬间漾开欣喜，“这不是小高公公吗？”
小高迎上前，笑容转瞬凝重，“太子殿下，这才几日不见，怎么瘦了这么多啊？”小高面露心疼，扫视云晏的一身官袍，较之前宽大了些。
未及云晏开口，小高又绕到云晏身侧，目不转睛欣赏着眼前的美人儿，“想必这位便是太子妃吧。”小高长目眯成缝，继续夸赞道：“与我们殿下站在一起，可真像画里的人儿啊。”
几番夸赞下来，东方婧的耳廓登时熟得发红。
“好了小高，你快回去吧，不然到时候又该挨板子了。”云晏看着小高离去，又低首去看婧儿，“确实，美。”
一句低语随风窜进刘观雾的耳朵里，刘观雾掏掏耳朵，识趣地向前走，边走边暗暗嘲弄：“哎呦喂，我说今日的风怎么如此张狂，看来是有人光天化日之下，不顾旁人死活也要说些腻人的……”
云晏从身后跃上刘观雾的后背，手臂锁喉，“刘散明！”
刘观雾伸手托住，“行行行，太子殿下官位大，不让说，那便不说了呗！谁叫好汉不吃眼前亏呢。是吧？东方小娘子。”刘观雾笑着回眸看向东方婧。
婧儿微笑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