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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科幻 > 言甲 > 恩军

三百载安朝风风雨雨,埋葬了数不尽史中艰辛。

将门没落再起,朝中权宦党争内乱,故国尘封旧恨,于谷东战败南下退守为始揭开了新的序幕一角。

三日已过,唐梨盘腿坐于简陋床板吐纳归息。周身绑带白布已不见血色,苍白滴汗面上双睫微抖,昭示当下她正忍耐着什么疼痛。

有人掀开帐帘,她睁眼抬目望向来人,黑眸沉沉。

“小将军!”孟启眼含忧虑喊到:“不可操之过急!”

他看着此刻床板上面露疲惫病容少年模样之人,实难想象她不过是才及笄一年的少女而已。

身着军中随处可见的短襟棉衣,肉眼可见质地粗糙,这几载皆是如此。她虽坦然自苦,他瞧着却是心酸不已。

小姐的病乃娘胎所带顽疾,是女主子孕期中毒所致,男主子战亡后,没多久女主子生下双生子后亦撒手人寰,这毒却仅遗留给了小姐,小少爷至少可康健长大。

老将军着人寻遍天下名医能者,才亲身于元祁山拜见了元祁山长师尊,保住了小姐性命,自此也将小姐留于元祁山中。

然小姐五岁时,元祁山长师尊突然病逝,师伯又常出外游历,变寻不得,山中弟子寥寥无几,老将军思及京都局势复杂,只得将小姐接至临肃边境照顾,定期再着人往元祁山寻药,亦或派身边亲兵精卫护送小姐往山中配药温浴,只因制药之材唯有元祁山脉可得。

长期服用元祁秘药虽保住了性命,配合独门功法亦可强身健体,但需得配以元祁山温泉泉水温浴数百次,才能徐徐图之根除。可自从临肃老将军出了事,小姐温浴已然断了许久。

现下秘药未归,小姐强行练功大量消耗己身,如此即便外伤堪堪愈合,内里却是亏损得更重了。

“先生,无碍。”

唐梨张了张嘴,轻轻舔了舔干裂嘴唇,望向帐帘缝隙中暗淡的天,原来她已练功一整日了。

孟启见她不以为然,知晓自己言多无用,只得递去手中温热药碗,她接过仰头一气呵成饮下。

唐梨垂下眼皮,掩了眸中情绪。

她当然知晓如此练功于身有颇多隐患,但如今东北边境不稳,她何来时间去等。

若未能抓住此次朝中调令契机,即便她布局众多,朝中局势难测,有林瑟之辈存在,她或许仍要在谷东默默无闻数载。

思及此处,她突然记起什么,再次开口:

“唐宴有消息了吗?”唐梨口中语气似柔软些许。

虽自幼从娘胎带了疾,但她亦庆幸这病只于她身,并未带给同胞出生的弟弟,只当年娘亲中毒拼了全力诞下她与弟弟后,再难坚持,终是过世了。

父亲战亡,母亲中毒原因不明,祖父以防京中各方势力觊觎,只得隐瞒了双生子之实,偷偷送走唐宴去东南赣州唐家分支。祖父在时,她还曾于元祁山与唐宴见过数次,平日里亦有书信往来。

但自从祖父出了事,她重伤后中毒得人相救,辗转近一年才至谷东,欲再次联系唐宴之时,他却已失了音讯。

她不清楚唐家军中皆言祖父因她而死她被逐出唐家军的传言,会不会让他也连带着怨恨她,可她总归得寻到他,毕竟,唐家大房只余她二人仍在世间而矣。

她内心翻起酸涩黯然。

近载她一直调用各地棕氏药堂力量寻找唐宴,却一直未有消息。直至她计划力破西封城前,才有信传回似在南直隶有他偶然出现的踪迹。

“派去南边的人还未归。暂时并未有信。”

孟启言罢见唐梨面上神色虽未变,眼中失落却难遮,他亦心中叹息。

“再等等吧。”唐梨轻声言道。

孟启嘴角动了动,终是咽下了口中劝慰之言。须臾他开口说道:

“小将军这三日养伤,流放罪臣已经规整完毕。看来确是欲组建恩军无疑。”见唐梨未出声,斟酌着再次言道:

“统领将军还未最终定夺。”

大安已许多年未有充军,大安建国初期,军伍不足也曾把充军作为补充军伍的常规手段,称之为恩军。

但大安万贞年间,曾因由卫所收受贿赂,把已判为斩立决的犯人偷换为充军,此人却心怀狠毒报复之心,拉拢聚集数千流放犯,居心叵测联合西北境外鞑靼,里应外合差点破了西北边境重镇之一门夏镇布防,险些酿成大祸。自此,就鲜少再有通过充军补充军伍之事。

唐梨手指轻敲膝盖,孟启见她沉默,并未出言打扰。

经历东北数地失守,谷东都司尚存有作战能力的卫所军户已然不多了。

以她对当今陛下的了解,眼下朝中不知是哪位劝了陛下有这充军拓营的旨意。

手指停下,她抬头望向孟启,不疾不徐问道:

“主帐可是已来了什么人?”

“陛下听闻经略被俘震怒,特委派兵部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杨郜暂行经略之职,内监郑读监军。”谈及内监孟启语气微变,“他们以及部下随众已于今晌到至军中。”

谷东因地理位置特殊,是大安境内独拦索伦铁骑下唯一重要通道,谷东都司经略被俘,是对谷东武将绝对权威的傲然挑衅。当今震怒情理之中。

唐梨听闻来者为杨郜心中略松一口气,此人在兵部上任前,曾履职于大理寺,在位期间过手之案据悉从未有冤假错案,如此上位者至少不会因私置百姓民众性命不顾。

但当今宠幸偏信司礼监,现边境生死存亡之际,即便朝中局势不明朗,仍派内监监视军中指手画脚着实让人心中难喜。

“林瑟呢?”

唐梨声音一冷,她与林瑟的孽账要从她初来谷东立下第一份军功说起了。

大安重洪二十一年,她初初来到谷东投入谷东都司指挥使徐楷将军帐下,徐楷与父亲唐景真有同窗共战救命之谊,亦曾受祖父提拔之恩。

她言明会凭自己能力在谷东存活,绝不透露自己身份为其惹半分麻烦。徐楷当时沉默许久,最终仍是留了她,让她从标兵做起。

她平日里顾忌身份暴露,沉默寡言,鲜少与人交往,只想早日有机会挣军功上位。是以任何冲在前线之事,她不放过分毫机会。

她想,在谷东兵营众人眼中,她是一个冷淡功利又异常搏命之人。

直到当年她与林瑟同时补替巡防三河卫,她发现了从昌县救回的大安旧民中混进了被索伦策反的细作,因此搅乱了那一次索伦偷袭计划。

徐楷因此事升任她为军中奇兵把总,命其去往三河卫以北被索伦侵占的旧境内,外行刺探拉拢大安旧民之事。

自此林瑟恼恨她未与他言说于细作的怀疑,自己独独拿了军功升任,在日后就开始时常为她设各种绊脚之碍。

然她心中私觉其行径并未对她有恁地影响,她懒于应付,索性随他去了。

万万不知,他会在涉及边境存亡国事上,仍旧如此耍心机,坏了此番大计!

“林瑟已被杖二百!听闻被抬走时整个人血肉模糊,应是活不下来了。”孟启提及此人亦十分恼恨,唐梨一身伤口险些丢了性命,是被他祸害至此。

忽地帐帘外传来少年声音:

“主子。”

唐梨听闻知晓是棕竹,应声令其入帐。

棕竹掀帘而入,望向唐梨虽依旧面带病色,但敷伤绷布上已不见血色,想来是恢复了大半。

但转瞬再想才三余日,他心里亦懂得主子定是动了内力恢复外伤。心下难过,又不愿她发觉。敛了心续赶忙说明了来意:

“充军之事先生应与主子禀明了。但棕竹才去了外面窥得,充军...”说着倏地顿住,唐梨抬眼见他面色奇怪,示意他继续,

“充军住处有些…有些怪异。”棕竹见唐梨困惑,索性再次开口:

“主子还是亲自去瞧瞧吧。”

唐梨沉默一刻,垂眼微抬手臂,手臂至腰侧的伤口疼痛已不至令人难耐。感受身下束胸带紧绷,起身随手拿起旁侧一件灰突突的棉甲,腰带系身,站起身来。

她人丝毫不显臃肿,冬日里一眼看去不似那般羸弱,抬手摸了喉间易物稳妥,抬步向帐外走去。

棕竹为她掀开帐帘,此刻夜已深,入眼之处只有零零散散火光,不太紧密的营帐。

军中士气低迷,近来时日受伤兵士众多,漆黑下等军中营里,除却因疼痛传来的些许声响,只余已入沉眠的呼噜音。

棕竹引她向整个大营东侧而去,在欲至瞭望兵视线范围内时止了步,示意唐梨向东北方向看。

夜幕降临,视线并不清晰。

唐梨眯眼望去远处,一片深邃广阔纯粹无边黑暗里,似有层层浓雾,包容万物。

其中有一块边缘闪着微弱亮光的巨大黑幕盖于顶端,那光是白日里阳光照射化水,夜深降温而成的冰棱。趁着冰棱的光,隐隐约约可见幕布下数不清的黑影。

冬日恣意寒风肆虐隐隐扑来,只余萧索。

她捏紧了手指,虽看不清幕布下的人,但她已预见了他们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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