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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科幻 > 言甲 > 十九 尚忠崖

图拉城外,定谷前卫驻地。

唐梨一脸肃色,疾步往定谷卫营踏去,人还未至,便听有喧嚣声远远传来:

“你说谁残兵败卒?”

“说的就是你!”

“看你们一副穷酸破衣烂布之样,还说自己杀了无数敌贼?”

“既如此能耐还来我们定谷卫求援作甚?”

“就你们也配称为安军?”

营口内里一侧有巡兵营小帐,唐梨闪身于帐后阴影里站定,神情不明,

棕叶七在唐梨身后立着,听前方难听至极之言,心中亦是愤然难平,想要轻声安慰:

“小将军...”他话正欲出口,唐梨摆手打断,

思及适才帐中情形,定谷卫参将鲁猛如此,麾下兵士也好不到哪去。

倏地,人群里有小小人影似是被人大力推攘倒地,唐梨眸光凝紧,深呼一口气,自阴影里往人群聚集处去。

“想动手打人,老子还怕你不成!来啊!”

“欺负小的算什么本事!”

凛冽劲风里,定谷卫驻地营前,百余人剑拔弩张,竟是一副水火不容大战在即之势。

人群外侧有人眼尖,见黑甲少年踏步而出,仿若见到了主心骨,扬声喊道:

“将军!”

唐梨颔首穿过人群,走至内围小小少年身前,上下打量一遍,

除了适才摔倒在地身上沾染浮雪,陈旧血色脏秽衣物一如旧日,未见新伤,

不知是否赶路途中雪水洁过面,勉强可视五官的苍白脸颊,掌痕赫然在上,仰首望她眼中似有氤氲水汽,

她手指捏紧,转首对向靛青军袍兵士人群,目光如炬,冷声问道:

“是谁?”

定谷前卫众兵士看去来人,

少年微扬着头,整个人纤细刚硬,

此刻凝眸瞧来,眼神冷怒锐利,再配面上骇人血痕,仿若被他瞧着的不是活人。

众人噤若寒蝉,一时竟没人出声。

“索伦兵贼!

于尔等帐外数里虎视眈眈!正欲图谋不轨再图我大安山河!

图拉已破!尔等竟仍于此处欺辱同袍!

鲁将军素日里就是此般带兵的吗?!”唐梨厉目一扫,声音再沉:

“我再问一次,是谁?!”定谷卫中依旧无人敢应。

“敢做不敢当,还好意思讽刺他人?”说话之人言语一顿,目光聚于一处:

“将军!就是他,小的亲眼所见。”小小人影身侧一青年男子,愤然指向她丈许外的一名兵士。

她转首顺势望去,那人瞧见黑甲少年眼底犀利,身子微抖,下意识摇头否认。

唐梨并不在意踱了几步,眼神扫过众人,沉声开口:

“大安兵纪二卷三十一条,申军纪。

平时恃强凌弱,喧骤无礼,分别轻重治之,贯耳游营。

以上有犯,但系同伙、同队之人,有一举首,余皆免罪,首者行赏。

若互相容隐,同伙、同队之兵以军法连坐!”

尾音咬重,她停步于那兵士身前凝目看他。

“是我!又如何?”兵士额头薄汗渐起,扯着嗓子喊道,一副破罐子破摔之样。

还算是个汉子,知道不牵连他人。唐梨嘴角一扯,再踱两步,继续说道:

“大安兵纪二卷三十四条,禁斗殴!

自己军士、头目,两相斗殴,不论曲直,各捆打二十,查明所由加治!”

她迈前一步,脚尖再对那定谷卫兵士,手指向那适才被摔掀于地的小小身影,

“你动手,他未还手!”不待兵士反应,紧跟厉声再道:

“大安兵纪二卷三十五条,禁喧哗!

若无令许说话,但开口者,着实重处。夜间尤是切禁!”

唐梨声音拔拔升高,话落骤然扬起手中马鞭,指向那兵士,侃然正色肃道:

“你!连犯数条!

可需我禀明鲁将军军法处置?”兵士脚下一软“咚”的一声伏地叩首,颤颤巍巍道:

“将军,都是小的不是!请将军手下留情!”

“你非我营中兵士,那便自罚己身吧。”唐梨垂眸凛若冰霜,

人群里不知是谁递过一根长棍,唐梨瞥了那人一眼,是适才指认动手兵士的青年,并未出言相阻,冷道:

“二十棍。不然就与我同去帐内寻鲁将军说...”

“小的...小的领罚。”那小兵慌忙接话,

此事闹到鲁将军处,眼下军情告危之际,他动手出言讽刺在先,只会军罚更重。

说完咬牙拾过长棍偷瞄对面,瞥见少年目中锐意,到底一下下重重往自己身上打去。

驻地营口百余人敛容屏气望向一处,

一人自己抬棍敲身。除了棍棒落肉之声,再无人言语一句。

很快二十棍便结束了。

小兵忍痛抬头,眼中再无初时轻视小瞧神色,脏甲血痕少年将军,清淡声音飘来:

“此间事了。”

“走。”褴褛人群里似乎有人还欲再说什么,她威目扫过无人敢言,有人扶起跌坐于地的小小身影,众人快步流星往远处来时栓马处而去。

有小小人儿跟上唐梨亦步亦趋,轻声感激说道:

“多谢将军。”

唐梨微微垂头看去来人,他还不及她肩高,

脸上隐约红痕未消,他还这样小,跟着她奋战行至一路仍活着,很多青年男子都无法做到,眼神一动。

再望他眸中感激,想到初见之夜里一闪而过的小童杀意,心下一叹,只希望来日他们不会兵戎相见,拔刀相向。

她颔首收回目光,抬手边解马边扬声道:

“但犯兵纪,严行军法!

你们他人帐前喧哗,待此间战事结束,回去都给我受罚。”

汉子们见少年将军厉目望来,即刻立马挺背应声,生怕落了气势般喊道:

“是!将军!”

战事毕有命受罚,众人都知将军是令他们好好惜命。

唐梨垂眸,眼底划过一抹笑意。

真希望他们是由衷率真,不含尔虞我诈,

她好想念幼时西北自由的风。

身后棕叶七见唐梨昙花一现般笑意,心底顿感惊诧又欢喜。

自西北离开,他担忧她旧疾沉疴难去,身子每况愈下,也担心她茧缚自心日渐寡言。

原本接连两日连续服药三次,她又不准他探脉观情的忧愁焦虑,现下都因着她的难得笑意,淡了一二,手下动作亦轻快起来。

“将军!”

有人声由远及近,唐梨抬头眼睛一亮,葛洪回来了。

大胡子拱手作揖禀道:

“将军,

另一侧山上有一险崖,虽距离图拉县更近,想入城必得跨崖,但两间无桥。”

寒风吹起一阵,唐梨鼻间轻嗅,一股异味飘来,她盯了葛洪满面胡髭一瞬,沉默须臾,道:

“走吧,去崖口看看。”说罢避之不及一般,牵缰利落上马。

葛洪见唐梨一言难尽诡异神情,心里苦涩异常,

他何尝不想清爽一二。

深吸一口气,面色冷峻对着众人方向扬声道:

“出发!”

......

众人仍是小路蜿蜒而上另侧山顶,顶峰便是葛洪所言崖口,舆图上标识过的尚忠崖,跨过此间,便可下跃入图拉城。

断崖之上,寒风呼啸。苍穹之下,冷雪翻飘。

唐梨松了马缰,往崖边踏去,身后二人欲要阻止,

她摆手仍向前数步,于边缘处站定,稳了稳,探头些许,顿觉凛冽狂风扑面刀割一般,刮过口鼻有窒息之感。

被迫退后几步,仰首望进远处夜色黑雾,眸色沉深,整个手掌捏起成拳,血色顺着虎口伤处滴落脚下深雪,消失无踪。

图拉近在眼前,又仿若咫尺千里。

唐梨心凉一瞬,深堑难过。

转身面对众人,环目一圈,脑中仔细回忆,眼前这些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战场上对敌身法,竟发觉果然,除了她自己、棕叶七与葛洪除外或许无人能过崖间。

心底重重一叹,罢罢罢!这一条路她总要自己走完。

“将军,可是定谷卫不愿与将军合作?”葛洪上前一步,试探低声问道。

少年将军虽无甚表情,但周身肃慎深沉。

他面上纱布掉落后再未包扎,伤口久吹寒风已有渐渐红肿加重之势,此刻迎风而立,更显杀伐寂寥。

适才他归队回禀见得,身后数十人仿若打了鸡血般,不知先前发生了何事,心中狐疑陡增。

唐梨摇了摇头,不欲多做解释,手指搭在刀柄,目光深邃,稳声说道:

“最迟明日辰时,谷阳大营定会再有援至。”步衡衍既已来了此处,谷阳主帐派其来援,是因知晓了成峰谷一役大捷。

图拉城破,如此大敌当前,城外定谷卫内竟只有鲁猛一人在帐,其余几所参将甚至指挥使皆不在此处,

只有一种可能,凤城亦危!东侧战线已然被索伦全部敲响!定谷卫指挥使去了谷阳求援。

她与先生约定三日,既然主帐已知战况,先生必然也已知晓。

她既未归营,他必定即刻会力劝徐楷亲自带兵往图拉来。

心中稍定,面向身前二人再次开口:

“棕叶七,先生应会与徐将军同来,你于定谷卫营外等援军至,寻先生力劝徐将军,待我信号发兵攻城。”

“葛洪,鲁猛在帐中只言此番攻城人数两万余,图拉城外东侧有索伦兵驻扎,

城内外人数不明,但想来大部在外,他们驻扎处得需再探。你带人查明城外敌军人数以及粮草辎重所在。”

想来步衡衍出军前,探得索伦三万人剩余之万众,应亦在脚下,唐梨侧身手指点向虚空几处,

“图拉两侧临山,西有谷阳安军来援,东有突袭扰营乱后,我于城中引发城乱,三处齐下届时攻城定可一举夺回图拉!”

“将军欲独自入城?”葛洪听闻眼前少年如此安排,失色大惊道。

“小将军!属下恕难从命!”棕叶七亦涩然艰难念道,目如悬珠。唐梨长声一叹,

“除了我们三人,谁还能过此堑?”

南勒丝在青河已用尽,他们完全没机会补充军需,手中兵器乃是最后的屏障,除了轻功跃堑再无任何其他方法。

“除了你,谁可带兵去探敌营?”她看去葛洪,

此番从成峰谷至青河只挑了会泅水的百余人,眼下余众旧安营内能带兵上阵的军官只有他一人,葛洪抿了抿嘴唇,哑口无言。

“除了你,谁可去寻先生?”唐梨再看棕叶七,青河一役来此仅五十人,旧安营充军营各有,此番筹谋,她只放心安排给他,此事不可存丝毫差错。

“叶七,你跟我多年,应当知道这是最好安排。”唐梨语气不容置疑。

“小将军,旧安营人人识得先生!”棕叶七上前一步执着再道。

玄衣青年此刻神色苦恼,他自被送来主子身边就曾立过誓言,要终生护卫唐梨,绝不背弃独活!除却去元祁山取药他从未离开半步。

成峰谷内她想保下充军营独自闯阵,待他明白她的意图,形势所逼他没法子跟上。

现下她再想要独往敌军,他又当如何自处!

唐梨面色更谨,正欲再说,

“将军。”人群里有人声突兀响起,唐梨眯眼瞧过去,是适才定谷卫驻地前递长棍的青年,她微微颔首,青年急行两步停于她身前数尺处,轻抬眸子,略有局促再次开口:

“小人周放,流放前曾就职工部,

小人适才拨雪查探山体,此山可插兵刃,适才小人在定谷卫顺了一条长绳,如此是否众人皆可入城了?”

说话之人面容污浊难辨,淡眉细眼,眸光灼灼小心翼翼望着她,手里递过一团瞧着层层绕绕圈着的麻绳。

唐梨有些愣住,顺了定谷卫一条长绳?

再思及定谷卫前他递上的那根长棍,还是个惯犯?

“小将军!”棕叶七喜出望外,唐梨语中一松,无奈说道:“即便我们一同探城,最迟卯时依旧按计行事。”

“是。”少年并不在意轻快回道,只要入得城,到时不知又会有何变故,或许不需要他再去寻先生。

唐梨接过青年手上麻绳,垂眸一息,脑中闪过白日里青河上飘逸人影,眼神一动,转首望去葛洪处,递过手上长绳,意思不言而喻。

男子神情遮掩于胡须之下,难以窥见,只认命接过长绳展开,一端递给棕叶七,一端绕身数圈打结一气呵成。

男子深吸一口气,退后丈许,毫无犹豫小跑于崖边,提气一跃如大鹏展翅,风声呼啸却难阻海青飞驰,黑暗里人影渐远模糊,

一、二、三、四、五,

五数之渊,

嗡嗡剑鸣声入耳,长剑入地,唐梨一颗心彻底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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