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
模糊不清的声音唤醒了逸,他明显可以感受到四周微弱的震动。
”下雨了?”逸想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什么也看不见,有重物压在自己身上,令他翻不过身。他勉强活动右手,感觉到粗糙的,柔软的触感,颗粒分明,继续摸索着,他抓到了一个圆柱状物体,表面很光滑,细腻,有点儿温润。
逸仔细思考这个物体是什么,深吸一口气,大量尘土跑进鼻腔里,使他剧烈咳嗽,全身不自觉地使劲,挣开压在身上的重物,终于起过身来。
雨水冲刷着刚从地里爬出的逸,逸终于发现他右手握着别人的手臂,扒开身边的泥土,才发现自己身下躺着人——一群失去生命气息的村民。“哇!”他赶紧爬出坑,溅起大量泥土,只觉得一阵胆寒。
这个坑是刚刚埋好的,不知底下有多少人。“呃,终于也来带走我了。”一个微弱苍老的声音从逸身后响起,回头看到一位头戴草帽,靠在铁锹坐于石头上的老者,他的身材瘦弱,手止不住地发抖。
逸认出他是丹顶村最年长的人。“千步爷爷?”
“你是……”老者眯着眼,试图扶着铁锹起身,但失败了。雨冲刷着这位疲惫不堪的老者。逸借雨水擦净脸,走到他面前。“爷爷,我是逸啊!”
“逸?哦,想起来了。是你来接我啊!怎么不是我儿子呢?”
闪电在这时亮了起来,逸看清千步爷爷发白的脸,却看不到他的眼睛。清理鼻腔内的土,逸再次深吸一口气,他确信自己还活着,大脑从未有过的清晰。
这位老者的目光始终落在那巨大的土坑上,雨水已将掩埋的痕迹抹去。逸不再打扰他,寻找村子的方位。
逸这才发现自己身处村子中央,原本燃烧着巨大篝火的地方,北斗星君的神像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满地的碎石。
“村里还有别人吗?”
“没了!只有我一个了,你很容易就带走我了。”
逸没听他说的,只是将他背起,走去老人的屋内。老人一着地就迫不及待躺下,大口喘着粗气,“呵——呼,呵-呼,呵,呼,呵呼……”这呼吸越来越急促,声音越来越小。逸慌忙跪下,想做点什么,但无济于事,老人的生命在他面前迅速流逝,他握住老人的双手,那双手慢慢的变凉,然后手臂,胸口,最后一点温热被老人呼出了体内,便再也没了动静。
“千步爷?千步爷!”逸呼喊,老人没有回应。躁动的雷声炸响,将逸的思绪拉回现实。老人整齐地躺在地上。
“他睡着了对吧,他会醒的…会醒的…”逸心想,缓缓躺了下去,闭上眼睛,睡在了千步爷爷的旁边。
篝火晚会继续,元遁等人扛着巨猪来到人群中央,大家拥挤过去,分食着焦香的肉。食物的热气飘荡在每个人的鼻息间,酒水飞溅,如雨般落下……直到清晨的鸟鸣中断了这场美梦。逸起身,千步爷爷依旧整齐地躺在旁边,许多小飞虫已经漫游在他头上。逸驱散它们,抱起老者,用昨晚留在那儿的铁锹在巨坑旁再挖一个坑,逸小心翼翼地,以免弄伤地里安眠的人。或许是昨晚下雨的原因,铁锹使用异常轻松,一不小心还挖过深了。
逸对着巨坑拜三下,去往了别处。他只能不断地寻找,翻边村里每一个角落,每户人家的地窖。最终确定已经没有别的幸存者后,逸平静离开了家乡。每一脚步都很沉重。
事实上,逸来到村里不过一年,所结识的朋友几乎没有,但这人打猎技术了得,村里给他外号“独狼”。
“呵。”逸冷笑,随即发现问题:狼象征贪婪,如果是狼群袭击了村子,为什么会将尸体留下,让千步爷掩埋?
就在他思考时,一旁的树干发出来敲击的声响,很有节奏,非常急切。
“有人在树干内,还在求救?”
逸缓步走去,找到树皮上的裂痕,顺着扯下。令人失望的是,空洞中蹿出的仅是一只松鼠,接着大量松果滚落在逸的脚边。
可以看见松鼠在树枝上骂骂咧咧。“对不起啊!弄坏了你的过冬巢。”逸将松果小心翼翼地填回树洞,接着抓几颗啃了起来。
“你那么多,不介意分我一点吧?”他对着差点跳下来的松鼠说道。
他边走边嚼松果,嚼的特别慢,甚至不舍得咽,任由干涩的味道充满自己发酸的口腔。逸跟被抽去灵魂的人一样,流出的眼泪是身体本能的悲,而非他自己的,他没发现自己在哭。
他的脚忽地踩空,跌进一个中心被掏空的木头里——这是村里运输食物的木头,逸甚至还能抓出空心里的皮毛。逸的掉落使木头由浅水滑向深水,然后滑入激流,顺着河流而下。逸调整一下姿势,让自己躺得舒服,闭上了眼睛,仿佛跟自己无关。一只迷路的大雁掠过上空,俯瞰河流中同位“天涯沦落人”。
“我会死的,我要死了?为什么……”在空虚的内心里不自觉冒出悲伤,逸带着这个情感入了梦。
一段模糊的记忆,似乎在逸记事之前……
“凭什么,要把我的孩子送到雍州?”
“大祭司说天君选择了他,这对他,对你们都是好事啊!”
“我不愿意!她也不愿意!”
“老烯啊,你们要明白,没人能违抗天君。天君一怒,全村人都得跟着你们完蛋!”
……“老千步,我们朋友这么久了,我希望你帮我最后一个。”
“你……我不能”
“你想什么呢?一个简单不过的事情:当我们这一家,永远没有存在过!”
…………………………
老千步将逸的母亲偷偷留在了村里,不出一年,那位母亲思念家人,告别老千步向西行去。之后不知所踪。
逸自小便随父亲狩猎,从起初踉跄跟随,到上树下湖。父亲从来不会管摔倒的逸,“站起来!要么去当熊的晚饭。”二人在树上搭了简易的屋子,过着靠山而居,鸟兽为食的“野”生活。
等逸4岁,父亲以兽筋作弦做了把弓,小孩哪怕再大力也拉不动。父亲摇了摇头。在幼年逸看来,这是父亲送给自己的第一件礼物,哪怕用不上,狩猎时依旧背着。
父亲发觉后,责骂他一顿,抢过弓,“不要拿碍手碍脚的东西!”
就一次,逸起得很晚,树屋外暴雨倾盆,雷声大作,父亲不见了踪影。逸急忙跳下树,冒着大雨跑。他也不知道方向,又不能大喊,这样做会引来野兽,只能胡乱奔跑。脚底打滑,逸滚下了斜坡,磕掉了两颗松动的牙。他感觉不到疼痛,大雨冲刷下的他很快冷静了下来,感觉到自己躁动不停,呼之欲出的心脏。
逸回到了树屋,发现父亲早已站在树底下,手里拎着穿箭的鹰。两人到山洞内,驱逐出刚进来的“邻居”,升起火烤鸟吃。
那日过后,逸发了令他终身难忘的高烧。无数种猛兽的吼叫环绕在耳边,逸感觉他们随时准备分食这块将熟的肉,恐惧与痛苦陪伴了他5日。隐约能感觉到的父亲握着自己的手,一直说着“对不起。”
康复后的逸犹如脱胎换骨,发烧间又掉了两颗牙,在极短的时间内他度过了换牙期,还能以5岁孩子的体质拉动体积两倍于他的弓。在村里的孩子刚学习时,逸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猎人了。
这种生活已不知过去多少年,逸长成了青年。父亲偶尔提起过,“参照太阳便可找到南方,我们是从南方的村子出来的。”
直到一天夜里,三头黑熊暗中围剿逸所在的树屋。父亲及时发现,在叫醒逸后立即作出反应。借助月光,父亲持弓精准射中体型最大的熊的左眼,对方痛得直打转。紧接着拿上短斧,猛朝另一头扑去,被对方抬手防下,熊与人翻滚,熊的背部结实地撞到树上。握着短斧的右手高高举起,正要结果对方,瞎了一只眼的熊对着那只手张开血盆大口。
逸持着小刀,从树上一跃而下,精准刺到冲向父亲那头熊的后颈,但没能缓冲,逸从熊背上翻滚了下来,小刀也脱离双手。
熊又一次吃痛,开始慌了阵脚,胡乱地冲撞,刚好撞到正在缠斗的人与熊。一人一熊被迫分开,父亲迅速调整姿势。这时他注意到直立于一旁的,棕色毛发环绕脖子的第三只熊,与之对视,父亲的瞳孔急剧收缩。
逸从一旁跳出,竟跳过两米高,双臂紧紧勒住那只带棕色毛发的熊。熊顺势倒下,将偷袭者压在身下。即便如此,勒住脖子的双臂仍不肯放松。那头畜生发出低沉而又颤抖的吼声,左眼中箭,后颈插着刀的熊飞扑而来,正要咬下逸的双臂。察觉到热气扑来,逸迅速松开了手臂,同时屈起膝盖,让二熊“吻”在一起。逸顺势滚出熊的身下。
“嘿嘿。”
二熊明显被激怒了,左右两边朝他夹来。逸抬左腿一个正蹬,精准地将插在熊眼上的箭完全深入,同时转身躲过右侧的进攻。
可以看到,箭已彻底贯穿熊的头骨,插着30厘米小刀的后颈还在迸发鲜血,它的头部完全被血与碎肉簇拥,可他的目光依旧凶狠,在月光照耀下十分狰狞。逸这才发现对方的眼睛散发出红色的微光。
带棕色毛发的熊再次袭来,一把短斧划破空气,斧刃精准地嵌入它的脖子,这一只没有挣扎,哀嚎一声后边倒在了地上。转头望去,父亲平举右臂,左手从手腕到大臂喷流出鲜血,似乎关节被折断了,小臂无力地吊着。他的脚下,踩着呼气管断裂的熊的脑袋,它瞬间放松下开,失去了气息。
父亲一刻也不耽搁,快步走到带棕色毛发的熊边,一脚踢它翻了个面,再用右手拔出斧头,递给逸。
“快!你来结果它!”
“这……”
“快点!”父亲大声喊。
逸接过斧头,与熊可怜的目光对上。与猛兽搏斗了这么久,逸早已没了所谓怜悯之心,只是在疑惑父亲的反常。反射幽暗月光的斧刃落下,熊没了气息,环绕在脖子上的棕色毛发被血浸润。
父亲没有说话,夺过斧头,时而挥砍,时而轻轻划动。很快取出一个3倍拳头大小,外表光滑,冒着热气的心脏。“吃下去。”父亲没了刚才的气势,声音变的无力。
“不烤一下吗?”
“只有身上粘了熊死亡的气味,其他熊才不敢冒犯你。”父亲眼神坚定地看着儿子。
逸大口撕咬熊心,品味着酸与苦,又有回甘的腥肉味。等吃完后,逸的精神一阵恍惚,听到周围沙沙摇晃的树叶。父亲推了逸一把,强行让他清醒,又走到他的后背推一次。
“看前面,我们之前在那儿砍树,树桩还留着,你去看一下。根据年轮找到南方,然后直走,不要回头!”他指着正前方,催促逸离开。
“记住!往南方走。我很快与你会合。不要等我”
逸当即照父亲说的做。看儿子离开,父亲用仅存的右手拿起斧头,准备迎接那第二波攻势。
天亮了,逸徒步跋涉,路过一片水洼,解了渴后继续行进,走一个天黑,又一个天亮,摘点果子吃,又是一个天黑,一个天亮……“会不会走太远了?父亲没跟上?”
索性就在树上等了起来。几日之后,他没等来父亲,却见到了来自丹顶村的狩猎团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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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日映(中午后)的天光笼罩的逸翻了身,感觉脖子有些刺痛,但不妨他睡在木头里。
那块木头继续漂着,沿河的岸边,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