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是经历过“战火纷飞”的岁月的,这一点和爷爷奶奶很像。
家乡的历史也并没有其他城市里居住的人以为的那么长久,有县志啊,推展到清朝或者明朝,恨不得唐宋元明清,四朝古都,七朝古都之类的。
这座城市是先有了钢厂,后徐徐建造而出的。
原先就只有几户村家,厚土几倾。
大致是1919年4月29日,钢厂建成,投产。
那时候还没有这座城市,钢厂外,应该称为“宿舍区”。
国内尚未解放,百姓为了活下去,在这里,能选择的“营生”并不多。
要么穿上军服背好枪,去打仗,无论位属哪个阵营或党派,有粮发,能饿不死,养妻活儿,照顾好一家老小就行。
再不然,就只能投身工业,哪怕像是“囚犯”一样的生活在那里,只要给粮给钱,那也是“飞蛾扑火”般,在一具具弱小的躯体里,藏着壮丽的情怀。
我爷爷呢,出生在大约1908年左右,虽然钢厂建厂时只有十一岁左右,未必赶上了第一批入厂为工。
但我姥爷,大致1902年出生的人,确是应该赶上了。
怎么说呢,若非迫不得已,没人喜欢混“打仗圈”,军阀林立的时代,鬼知道哪一个最后获胜,站错队伍的下场,就算没有死于战火,也会死于“地下斗争”。
城头不管谁插上大王旗,咱老百姓啊都拥护,只要给咱工作,赚的到米粮下肚,饿不死一家子人,再能有个“看起来像点样儿的未来”,咱家是磕头烧香,都心甘情愿了。
——老百姓在战火里,就是这么朴实的观念的。
——
如囚犯一样的活着,这就是我所在的家乡,钢厂工人第一批开始的“生活写照”。
我姥爷据说做到了“高级技工”,争山头打的凶的岁月里,都不能回家,只能居住厂内,工资和粮票之类,只能托人带出厂,进到姥姥家里送过去。
那时候男女之间虽然已经有了“先进运动”,不像早古那般,女人被碰一下手,都需要跳井自尽以证清白。
但旁人闲话一样很厉害,若是不小心被“钢厂主”误会了家中妻子出身,以为是个妓女,那不仅会影响到钢厂里工作的姥爷的工作职业生涯发展,还很可能沦为“黑窟窿”一样的简陋“那处”的“鸡”。
下场都不轻。
简单总结就是:一家子就这么完了。子孙运气好能做个孤儿,吃百家饭,甚至做童工活大,再不然,就是个“全家死绝的命”。
——
姥姥因此也被夸过“四朵金花”,巾帼,之类的。
她必须为了家人,勇敢的走进工厂里,去和姥爷讨要工资,用来家中度日。
所以,才有了在姥爷不能离开工厂的战火时期,姥姥带着子女逃离家乡,回到祖地,或者是再远的大连,一路奔波,一路步行的岁月。
——
爷爷这边不是这种生活了。
至少看起来可能更“自由”。
爷爷应该是会一点功夫的,所以负责的工作是“路面维护”。
就和古时候的“押镖”差不多。
当时路面上土匪多得很,钢厂再牛,产品走出去也需要马路,这漫长无边的“地段”里,可指不定会出现多少个“此山是我开”。
——
爷爷奶奶是离过婚的。
似乎就是这种“工作”,奶奶不肯接受,认为不是“正经人家”的营生。
可钢厂内当年居高不下的高炉爆炸,每一年两位数以上的死亡率……
囚犯一样的生活,可能爷爷也不甘心“死难于此”。
——离婚后,就有了小奶奶的出现。那是另一家子的事情,反正是“路面押运”认识结缘的一家子,或许更合适吧。
——
但后来爷爷老了,不能打了,打架也赢不了人的年纪,又回来了“奶奶的家”。
奶奶一个人把四个子女拉扯到大,又有先进思想的特征,所以自然都跟“奶奶的姓”,代表“自由”的姓氏,张。
爷爷回来后,那时候也差不多是需要办理户口本或者个人身份证的时候吧,爷爷为了融入这个亲生子女众多的家,很干脆的决定说:就随了她的姓。
这家里从此,就没有“第二个姓”了。
婚姻是使人幸福的。——可不得不承认,婚姻的夫妻,两个不同的姓氏,曾经代表的是两个“家族”,至少是两个“家庭”。子女只能是其中一个人的“姓氏”延续,也就如“一家兴,另一家则亡”。
婚姻就是有着这样的残忍。
所以男人才会愿意努力赚钱养家,让子孙尽量富裕,并有家业可以传承来感恩。这些都是因为“姓氏”,是“祖宗思想”的延续行为。
家里赚钱少的那个,自然就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亡族”。
有谁记得自已的那些个叔叔家的婶婶姓什么?那些个舅舅家的舅妈姓什么?
就算是自已的亲生母亲,自已记得住姓名,自已的子孙呢,有几个知道姥姥奶奶的姓氏?
我们都一样。一边内心嘶吼着“低贱,有辱斯文”,一边继承着,承认着,这样一种看似不公的“婚姻关系”,正是一种“超越情感”之上推论下拉的“公正”。
——爷爷奶奶的婚姻也是一样的。
爷爷背叛过奶奶,只因为那份工作死难更自由,却枉顾一家人的平安与陪伴,直到被人打败,丢掉工作,才意识到自已的错误。
……是的,赚钱多少是在“人生正确”之上的比较。在此之前,谁的人生更正确,子孙就会传承谁的“姓氏”,祖宗文化等。
——爷爷输了。
所以我家里包括父母都不知道爷爷曾经的“姓氏”。
奶奶的姓氏,就是我家姓氏的唯一。
尽管,这也并不是奶奶曾经的姓氏。
巾帼,第一代家主,子女姓氏的源起。
我姥姥虽然了不起,被称巾帼“四朵金花”。
但贯穿一生去看,我觉得,奶奶熬的出“一代家主”,更加了不起。
——而这些都是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经确定了的事情。
家乡的历史,就是从“工厂与宿舍区”的规划开始的。
历史并没那么久远,甚至完全可以用1919年4月29日来具体定义。
唯一碰巧的是,我的阴历出生,正是1982年4月29日。
前是阳,后是阴。
我会成为自家张家“第二代家主”,从小就被姥姥认可,万众宠爱和管教。
也大概有着这样算得上“封建”的吉兆色彩吧。
所以,对我所有的培养,都围绕着“长命百岁”来安排的。
哪怕工作学习的技能也都一样。
有潜在危险的技能,我自已喜欢学来,能工作到的机会也无限等于零。
——家乡到了1982年,几乎结束了“粮票”岁月。
城市建设,是按着生态发展来循序的。
生态就是成年人的工作。
我们主要工作为工业工人或相对稀少的农民,辅助工作则是“服务员”。
想一想“宿舍区”,今日大工厂里那些“小会所”“食堂”“电脑厅”“小舞台”等等。
若要投身其中,辅助职业不是“服务员”,还能是什么?
——
可2024年,俨然已经成为“世界五百强企业”的钢厂,一代代人围绕着它,在城市里繁衍着,生活着,工作着。
真的,就不能“工薪之火,传承千古”么?
未必。
市中心里那些个今日“有钱有势”的,祖上三代算起来,哪个还不是个“工薪阶级”。
——
可市中心的文化,或者说生态,
已巧然的发生着巨大的变化。
1982年的市中心,和2024年的市中心,已经差不多是“两回事了”。
我不确定,这是否足够定义着:
经济中心。
体面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