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头上的鸟雀吟唱着,从这棵树扑腾到那棵树。
薛兴正沉吟不语,半晌后才发话:“你莫要信外界的传言,什么天之骄子,八斗之才。陶陶莫被这些假话蒙了心。他是个心术不正,阴险狡诈,口蜜腹剑之人。就连他的老丈人,都能狠下心毒害。”
薛兴正的声音越压越低,却犹如千斤般的石头,狠狠砸在薛锦书的心头。
薛锦书一下子软下来,双手撑着身子。“爹爹,这话....可当真。”
“自然,没有依据的话我怎敢胡说。”
“他不是又娶了,爹爹说的是他哪个丈人?”薛锦书追问道。
“他的老丈人,秦康明,秦太尉!”
“女儿曾听说秦太尉是在狱中感染来鼠疫,暴毙而亡?”
薛兴正自然是知道这话,是他大理寺的仵作验出来后得到的结果。他虽未主审此案,但其间的细节自然是容易知晓的。
如此疑点重重,却迅速盖棺定论。
那主审的人叫刘蒙,乃大理寺正尉。与薛兴正平级。
当日刘蒙手头有其他案子,这秦康明的案子自然该是落在薛兴正的手头。却莫名被截了胡,手下人直接将案子卷宗送去里刘蒙手中。
薛兴正一开始气得胡子都歪了,后来仔细一想,这刘蒙是淮南王的人。那这事自然也与淮南王有关。这里头的道行,越想自然是得先避开。
索性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去。但薛兴正也并非是懦弱之人,此事他虽惹不得,但暗地里还是偷偷找里信得过的仵作验过,秦太尉先是身含剧毒,而后才感染鼠疫。
他拂来拂袖子,缓缓坐下。
而后开口:“我大理寺的牢狱里如此多的犯人,怎就秦太尉入狱第三日就感染鼠疫暴毙?”
薛兴正说完后看向薛锦书,她一脸呆滞,想必是被此事吓住了。
紧着这说:“此事并非我主审,且牵扯众多,不是我这个廷尉能说得算的。但我私下找人验过,这秦太尉分明是吃了庄文允派人送来的桂花糕后,中毒而亡。那桂花糕内,可是砒霜啊。”
又是一道惊天霹雷,薛锦书嘴唇微微颤抖:“砒霜....桂花糕。”
那时,是她担心爹在狱中吃不惯粗糠馒头,便挺着大肚子去小厨房给他做的桂花糕,拜托庄文允差人送进去的。
庄文允那时还一脸为难,说是递食进狱中十分困难,还一脸坚定跟她保证一定会将此事办妥。
所以,这刀,是她递的?
薛锦书想起前世种种,已经无法落下眼泪。以及怎么回到院子也不知。宛若被人剥了层皮后,已经不知道痛,拖着鲜血淋漓的身躯回到小院内。
薛锦书也无暇顾及湘儿的状况,让侍女不要打搅,便紧紧关上来房门。
薛锦书倚靠着房门,终于支撑不住,滑落在地。
脑子里全是从小到大与秦康明的相处点点滴滴。
自打她有记忆时,便被秦康明抱在怀中,一同骑在马上。“我的瑶瑶,要做这草原最会骑马的女子。”
准备回京之际,她左手拿着马鞭,右手拽着缰绳,一脸不屑地问:“爹爹,我们为何一定要去那京都,我可听说京都里的人都是人面兽心。”
秦康明呵斥她:“不许说胡话,这话以后不能再讲。京都也是我们的家,瑶瑶离开京都时还小,回去看看也是该的。”
“我的家就在兖州,就在这遍山草地上。”说完,她便驾马离去。
在娘重病之际,秦康明紧紧握住她与娘的手,那双手还似儿时那般,干燥有力。秦康明对着她许诺:“无论何时,爹爹都是瑶瑶最大的靠山。爹爹会好好照顾瑶瑶的。”
在她即将出嫁之际,他将娘亲早早就备好的手镯带在她的手上,“我的瑶瑶长大了,要做别人的妻子里。但是,在爹爹这里,瑶瑶永远是只会撒娇的小女儿。若他对你不好,必须告知爹爹,自有爹爹收拾他。”
在她新婚回门之际,她发现那大大的秦府,就只剩下爹爹一人。爹爹的头上,何时又多了几根白发?
她劝爹爹再娶,爹爹戏称自己已是半截身子入来土的人,而后严肃的说:“我的身边,只想葬着你的娘。”
最后一次见爹爹,是她刚有喜不久。全府洋溢着喜气,她便趁机得到庄文允的许可,回了府。才多久没见,她便发觉爹爹的鬓角全白。心疼不已,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那时爹爹还兴致勃勃的在纸上写下各种字,都是他为外孙想好的名字。
而后,她便是听到了爹爹锒铛入狱的事。庄文允本想瞒着她,奈何府里人多嘴杂,若是有心者,怎能瞒住她。
她从未在夫君面前痛哭过,那次她求着庄文允救她的爹爹。庄文允脸上写着心疼,嘴里不停答应说一定会竭尽全力救自己的老丈人。
薛锦书还记得她跨过门槛前,薛兴正说的最后一句话:“那庄文允一直是站在淮南王那边,而秦太尉入狱,大抵与他脱不了干系。”
庄文允的脸,温和的,笑着的,卑谦的,一张有一张映入她的脑中。
薛锦书恨自己,双眼怎么就看不出他的伪善?日夜相处之人,怎会看不出他的马脚?薛锦书恨得一巴掌又一巴掌的往自己脸上扇。
瞬间,她的脸上便红彤彤的巴掌印。
她的眼泪也决堤而下,湿热的眼泪淌过红肿的脸庞,又辣又痛。
薛锦书感受不到,因为她的心,就像被野兽撕咬着嚼碎了再吐掉那般的疼。
所有曾经的种种,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都只剩下恶心,痛恨。她很后悔很后悔,为何当初不乖乖接过孟婆汤,狠心走过奈何桥。
如今这一件又一件的事,对她来说就像沾了辣椒水的鞭子,一鞭一鞭抽打在她的身上。
薛锦书抹了抹眼角的泪,看着近处的桌子,她真想一头撞死,只为弥补对爹爹的伤害。
不,她不能。
既然活下来了,那便不能就这么两手空空的回去。那庄文允的项上人头,怎能就此留在人世间。她要拿着他的头,去祭奠惨遭不测的爹爹。
薛锦书慢慢清醒了过来,擦干眼角的泪,唤声让下人打水来洗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