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踩在青石板铺就的长街上发出“嗒嗒”声响,车轮辚辚滚动平稳非常,孟然坐在车里感受不到一丝颠簸之感。
行了不多时,孟然忽然有所察觉,轻轻撩开车帘望向另一侧的长街,那里是一连串的胭脂铺子,有零零散散几名妇人在家丁的陪同下挑选脂粉,墙边栽有数棵柳树,地段比较阴凉。
孟然所关注的却并非是这个。
此时他张大法眼凝神细看,可见那边有数位阴司巡游迎街走过,而其身后还有数位撑着敝阴伞的勾魂使者,队伍从街头延伸至街尾,最终转头没入另外一处拐角。
看这架势,难不成是城中有人将死,阴司差役前来拘魂了?
孟然顿时来了些兴趣,这场面他可从来没见过呢。
此时视线缓缓上移望向阴差们消失方向,法眼注视之下依稀可见彼处上空有浓郁的香火气旋绕,隐隐还可以感受到一股庄严浩大的圣洁之感,但其中又伴随有沉沉阴气。
不过应该不属于亡魂本身,而是来自阴司众差役们的。
“小哥,那是何处?”孟然指了指前方某处街口。
“哦!那是长清寺,我们千秋城香火最鼎盛的寺庙!”车夫早就注意到孟然的反应了,这会听见他问,立马开口回答,“长清寺有特别多厉害的高僧,香火特别灵验,城中百姓都喜欢去那里上香求佛,某些时候甚至都快赶上城隍庙了。”
马车缓缓行走,拐入一条巷口,说巧不巧,长清寺与庙外楼就在同一条主街,名字叫“怀安街”,正是方才阴司巡游他们走的那一条。
孟然侧头凝望上空那越发清晰的圣德之气,恍惚间竟有一种身化日月普照大地之感,仿佛自己一念之间即可荡平世间所有阴秽之物,但很快便反应过来,索性不再以法眼观察。
单凭借气相变化便可以影响他人心境,也不知是哪位道行高僧圆寂。
他莫名想起《搜神传》上有一篇故事,讲的是新年岁至,俗世王朝将举行祭祀以馈上苍,于是天庭“灵官”奉命下界,驱除清扫隐藏在人间修行的妖鬼精怪,洗涤人间。
嗒嗒嗒。
马车缓缓前进,又经过两处拐角,前方恢弘庄严的寺庙景象已然呈现孟然视线之中。
红墙灰瓦,石阶木门,并不显得如何富丽堂皇,但就是给人安心宁静之感,上方拱顶下悬有牌匾,红边铜漆,上书——“长清寺”三个遒劲字体。
此时门外熙熙攘攘已经围聚了不少香客,其中男女老幼皆有,不少人手中还掣着香,打算入庙礼佛,然而此时却全部被两个小沙弥拦在外面,双方似乎有些争执。
怀安街虽然只是一条街,但却也是千秋城有名的富贵云集之地了,因而此时堵在庙门外的也大多是城中有头有脸的富贵人家,不少人还是长清寺的老香客了,此时居然被拒之门外,可想而知该当多气愤。
“先停一停。”孟然敲了敲窗外的车栏杆,示意车夫将车停在路边。
此刻法眼注视之下,可以看到除了那两名小沙弥外,亦有两位各持法器的阴差守在庙门两侧,散发有淡淡的阴寒之气。
不过由于身处在寺庙这等地界,再加上外面人多阳气足,因而也没有哪位香客感觉到什么不适。
车夫听了孟然的话,很利索的停车下马,握紧缰绳,颇有几分吃瓜意味的望向寺庙大门处。
“你且在此不要走动,贫道前去看看。”
孟然丢下一句话,便起身下了马车朝着寺庙那面走去。
车夫闻言一愣,心说这年头道士也开始信佛了?胡思乱想一阵,再抬头之时,却见前方宽袍身影已经到了街对面,眨了眨眼,视线之中就再无其踪影了,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这,眼花了?”
……
孟然以月华灵气包裹周身,旁若无人的穿过人流,来到庙门前,此时一众香客仍然执意要入庙上香,两名小沙弥则是搪塞推脱,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孟然又看向那两位巡游阴差,发觉他们似乎也看不到施展了障眼法的自己,于是心念一动,试探性的运转灵气排开气流尝试“飞”进庙内。
果然,这下终于是惊动了这两位差役,神色警觉的四下张望。
孟然本就没打算偷摸进去,便也顺势利用“地母”稍稍控制着月华灵气的精准度,使得足以被阴司看到,又不至于被香客们发觉。
两名阴差互相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吃惊,这世上奇人异士不在少数,但能施展障眼法蒙蔽住阴差的还真是少见,方才对方明显是有意显露身形,否则他们二人定然是发觉不了的。
联想至此处,二位阴差态度端正了许多,其中一人拱手道:“不知尊下何人,来此又因何故?”
“贫道青龙观孟然,见过二位巡游。”孟然微微稽首,旋即抬眼望了望那扇朴实木门,少顷移开视线,“敢问两位大人,长清寺内可是有高僧圆寂?”
方才说话那名阴差闻言点头:“长清寺一位方丈刚刚坐化。”
“这么说方丈魂魄还未离开寺中?”
那名阴差一愣,旋即若有所思:“说起来时间是长了些……”
孟然摇头:“庙内如今并无亡魂存在,要么人还未死,要么就是魂魄离体未受勾魂使者束缚,自行离开了。”
方才他以法眼观察之时就已经发觉有些不对,而今近距离尝试以拘魂之法感应,同样未发觉有阳寿耗尽之人的魂魄存在。
“这怎可能?”
“凡人阳寿耗尽,魂魄浑浑噩噩并无思维操纵,若无勾魂使者指引,不可能自行离开。”
二位阴差显然并不愿意相信孟然所说,恰在此时忽有一股檀香气飘过,穿红色官袍手持生死簿的文判法体穿过庙门。
二位阴差立即拱手见礼,而那位文判目光则是落在孟然身上,不乏惊喜的道:“孟道长?你怎会突然来千秋城?”
旋即摇头失笑:“本官倒是忘记了,道长还需为龙女请封。怎样,见过城主了吗?”
“贫道刚刚落脚,还未曾拜访城主。”孟然笑着稽首见礼。
面前文判不是旁人,正是才从陵河村分别的宋文判,一般而言有将死之人魂魄归阴之时,阴司文判都会手持生死簿在旁侍候。
这倒不是真的测算此人什么时候死、或者还剩多少寿命,只是为了记录此人福禄业力变化,以安排魂魄归阴之后的诸多事项。
诸如大奸大恶之人就要被押入坚牢遭受罚处,来世还要投胎畜牲偿还业障;而高尚有德之人不仅可以安稳转生,甚至还会酌情拔升为阴司巡游乃至是属官。
一旁,两位阴差听见聊天内容心底一凛,龙女、封正?这可是神道相关之事,寻常人是不可能插手其中的,他们似乎仍是有些低估面前这位道人了。
宋文判对着二位阴差道:“贤德老方丈的魂魄已经自行离去,你等随勾魂使者先行回阴司复命吧。”
“是。”
二位阴差心头震惊之余,领命退去。
宋文判对着孟然说道:“道长初到千秋城,不如到我城隍庙一逛?城隍大人也定然欣喜。”
孟然笑笑:“城隍庙定然是要去的,不过贫道需先找个住处安顿下来,晚些时候一定登门拜访!”
“如此也好。”宋文判也不勉强。
“不知长清寺内究竟出了何事?”孟然其实也是有几分好奇心的,乐意见识人生百态,对于各类趣事也是满怀兴趣的。
“寺内资历最老,最受尊敬的德贤方丈刚刚坐化,城隍大人命我等前来请方丈魂魄前往城隍庙。”
说到此处,宋文判不无惋惜道:
“德贤方丈生前道行高尚纯洁,一生八十余载未行过一件亏心之事,如今得此善终。
“这等有德行操守之良人,阴司与朝廷必然会给予官职的,日后人间香火也定然不会少,可惜魂魄已经脱离肉身自行离去,再难寻回了。”
……
……
与宋文判分别后,孟然一路再无停歇的来到庙外楼,店小二还是之前见过的那个,只不过对方应该是不记得他了。
顺利订了一间客房之后,孟然谢绝了店小二的热情指引,只是请对方稍后送一盘糕点上去,随即便先行离开了庙外楼,径直走向坐落街对面的城隍庙。
而今已是下午,城隍庙内依旧是香客如云。
孟然一来是免得麻烦,二来是与城隍算是熟络了,因而直接施展了个障眼法,在进入主殿之后对着城隍以及周遭诸位判官的泥像拜了拜,旋即便明目张胆的从庙祝的眼前经过,进入主殿后方的廊道之中。
或许是早就知道他要来,又或者刚刚拜神像的举动引起了几位属官的注意,孟然甫一踏上廊道,立马就有两位阴差出现,客客气气的有请孟然前往城隍大人的书房。
“道长,城隍大人有请。”
“有劳了。”
孟然这还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来城隍庙,虽说与城隍也算半个熟人,但心底也难免有些发怵——毕竟这里也就他这么一个活人。
与此同时,城主府上。
千秋城城主楚岳眉头紧锁,坚毅面庞此时如霜打过一般阴冷,一双虎目死死盯着面前隐藏在阴影之中的人。
房间内一片死寂,一时之间无一人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阴影中传来苍老且干瘪的声音。
“城主拒绝之前还望三思,令爱魂魄如今尚在阴间受苦,你难道不思念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