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胡永儿左手捏着一根鸡腿,右手握着筷子,正在小心翼翼的拨开横在肉里的骨头,显得专注认真。
忽然听到“吧嗒”一声轻响,令她手上动作微微一晃,一滴油脂溅在她的白色印花领口。
胡永儿心头瞬间有了几分烦躁,带着些许嗔怪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兄长。
责备的话还未说出口,她素白的脸上便露出惊诧之色。
只见自己的兄长此刻已然昏迷不醒,就这般瘫软在了餐桌上,一旁的城主府下人也不清楚究竟出了什么事,一个个显得惊慌失措,六神无主了起来。
这位瘸腿书生与胡永儿互称兄妹,那自然也与城主大人有着几分关系,万一出了什么事,他们这些下人可是难辞其咎。
有人当机立断,下意识就准备去请城主大人前来,但却被胡永儿厉声呵斥住了。
“都不许动!”
胡永儿平复心神,伸手按压兄长眉心所在,发觉对方神魂已然脱离躯壳,心知定是有道妙高人找到了兄长的破绽,并以此为途径施展拘神之法将其魂魄拘拿了过去!
复生的这些天,胡永儿也从母亲那里学来了一些妖术法门,只见其并起两指,指尖灵气无形无质,如同高山流水一般不断导引入灵台宫所在,试图将兄长魂魄归位。
可惜无果。
对方的法力强度似乎高出她数筹,并且还有一种令她感到心悸的诡异力量,这股力量强硬且霸道,根本不容丝毫婉转余地,若非她见事不可为立即切断联系,否则很有可能连自己的神魂都将受创!
不过这样一来,她至少是得知了对方施展拘神之法的具体方位。
‘以如此强硬手段拘拿我兄长魂魄,必然是来者不善,而今母亲不在千秋城,万事只有依靠自己了……兄长知晓太多隐秘之事,不怕其它,怕只怕会落入阴司之人手中。’
胡永儿这般想着,立即对周遭下人说了一个方位,旋即命令对方通知城卫军速速前往!
如今自己可以依赖的力量只有城主府,为何不用?况且所谓外道妖人与道妙高人还不是一念之间的事情,只要城主替她出面将“误会”解除,对方自会罢手!
当然,在此之前城主是不可知晓此事的,要的就是“先斩后奏”!
“不可啊小姐!”这时,忽有类似管家的人物拱手道,“城卫军乃是护卫城主府的军备力量,若无城主军符亲令,无任何人有权调遣哪!”
胡永儿脸色微变,这时忽然看到桌上的餐食,心中顿时有了主意,吩咐道:
“今日不是沧州府粮草与城卫军交接之日?速速前往徐家请留派在那里的将军赶赴那里,就说有外道妖人意图对城中安定不利!叫他立刻出兵围剿!
“算了,我亲自去一趟!”
说到此处她索性起身,直接朝外面走去。
……
城东无名山坳。
夜黑风高,山中密林摇曳晃动,宽叶互相碰触发出“沙沙”声响。
此时,两侧密林正中,一条车马经久踩踏而成的曲折小路上。
孟然一双瞳孔明灭灵光,有神力自体表向内缓缓收敛,气机变得平缓,不再如开始那般强硬霸道。
只见其袍袖轻抖微微抬手,一道法力丝线在月光映照下反射莹白亮色,而随着孟然稍稍加大力度,一道虚幻魂体就这般轻而易举的来到他的面前。
此次拘神有着“火德敕令”的辅助,敕音刚猛霸道不容反抗,即便过程之中有一丝外力干扰存在,孟然依旧没废什么力气便将其拘拿了过来。
眼前魂体乃是一只灰毛狐狸的形象,尖嘴瘪腮,双耳直长,尾巴卷曲粗大,只有一条后腿。
此时已然处于半昏迷状态,浑浑噩噩尚未搞清状况,这也是敕音拘神的弊端所在,若是对方魂体太过弱小,甚至有直接将其磨灭的可能。
孟然眼下可以确定的是,这只灰毛狐狸与之前鬼哭林的圣姑姑乃是一起的,当初它伪装成胡员外的模样,甚至还险些阴死司天监少监春分,足可见其性情狡诈以及狂妄胆大。
如此一来,与它一起的那个年轻女子,想必也不会是什么善类,它们两个以及那位圣姑姑大概都是妖灵之属,也不知篡居我人族之地究竟有何谋划。
至于城主府在其中扮演着怎样的位置,也尚未可知。
孟然不由记起赵城隍,每每聊起人间之事常会感慨万分,只言道千秋城气运有衰落趋势,恐有妖邪作乱之祸根埋藏,如今赵城隍大兴神道四方传播香火,也是在未雨绸缪,对天下大势的改易早做准备。
地府神祇之流与人间气数牵扯过深,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也不为过,由此而引发的历史教训也有不少,除了王朝覆灭天地动荡这类大事发生,否则城隍阴司几乎从不干涉阳间之事。
同样的,如果有人道势力企图联合外邪,从而祸乱阴司城隍辛苦维持的一城气运命数,那么也定然是不会被允许的,哪怕拼着付出巨大代价,阴司那边也绝对不会姑息。
因而两方势力最好的情况就是相辅相成,互不干涉,以达成一种人道与神道的平衡。
孟然觉得,眼下应该与阴司那边互通有无,将消息传达过去,也算是尽了自己的情义,至于后续此事如何处置,他便无权理会也无心理会了。
想了想,孟然当即便打算掉头前往城隍庙方向,转而又觉得这样不太保险,于是也学阴司的勾魂使者那样,从“地母”乾坤之中取出自己钓鱼的鱼竿,轻轻将那道魂体吊在身后,旋即便如同寻常钓鱼人那般背着鱼竿缓缓走着。
与此同时,左黜的魂体终于是脱离了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并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搞清楚了眼下处境,知晓了自己如今只是一道魂体,于是对着前面的道袍背影说道:
“道士道士,你这是做什么?好端端把我的魂儿勾出来作甚呀?”
孟然听着声音,也不在意,令身后的左黜咬牙切齿……如果他还有的话一定会这么做的。
一人一魂这般于夜间行走,途中经过城东山脚下,身后的左黜忽然声嘶力竭的大喊:
“山神!山神石犰!速速出来相帮于我!”
“嗯?”
孟然闻言脚下一顿,颇有几分看戏姿态的站在原地,望着苍茫夜色之中的寂静山峦。
轰隆隆——
大地于此时忽然震颤,原本熟睡的走兽飞鸟尽皆被惊醒,烟尘顿时从山顶席卷到山脚下。
孟然一身道袍微微鼓荡,站的依旧平稳,有碎石烟尘落在道袍之上,但随即便会被无形气流卷起滑落在地,竟是片点也未曾沾身。
后面被鱼竿半吊在空中的左黜显然没注意到这些,此时一双灼灼目光正死死盯着山峦方向。
轰隆隆——
又一声巨大的震颤之声,紧接着在那一片灰尘卷积之中,一道足有三丈之高,体表布满岩石的人形躯体缓缓迈步而出,在距离孟然十丈左右的距离定住,不再向前。
‘这家伙原来还有这一面。’孟然轻笑了笑。
后方的左黜显然没看出门道,还在叫嚣着要山神将孟然镇压,用词极其难听,态度无比嚣张。
前方的石犰却是如同没听到一般,反而是将两条岩石手臂微微前伸,一只手搭在另一只手上,作出抱拳的姿势,旋即颇为吃力的作揖,洪亮有力的声音响起:
“城东山精怪石犰,见过仙长!”
“?”左黜只感觉天都塌了,指着前方岩石巨人的鼻子破口大骂:
“好你个石犰,一块稍微有点灵性的破顽石而已,若非我母亲帮助,你离修出法力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呢!眼下居然敢忘恩负义!?”
前方石犰脸色不变,不咸不淡道:
“哪有的事?小小妖竖死到临头,休要在道长面前胡言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