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当穆还在为奥露菲的生死辗转不能入睡时,卧房外的走廊里同样响起了阵听上去焦急无比的脚步声,直到某大总裁的办公室门前才勉强算是停息下来。
“先生,从梵蒂冈传来的急电,就在不到半小时前,伦森布林克博士被绑架了。”连最起码的敲门给都省了,加布里耶夫凝重地道。
“绑架?”赛纳钍斯先生很是意外,“开什么玩笑,这个时候他应该和欧文老弟一起住进了宾馆才对……而且为什么会在圣城梵蒂冈而不是罗马市内?对了,欧文他没出什么事吧?”
“副总裁也是刚刚得知不久;据说昨天下午博士接到他们院长一个电话,说是梵蒂冈当局发现了教皇英诺森三世时期的重要文献。他于是没来得及打招呼就自己赶去了;恰逢您的死对头当时也在场。”
“会不会就是那帮小日本在暗中作祟?”这是康斯坦丁医生的看法。
“那应该不至于,”赛纳钍斯先生肯定地断言,“人家再怎么说也是打的维护世界和平与正义的旗号吧,像绑架这类砸招牌的事应该惟恐避之不及才对,起码没理由落下嫌疑——若只是普通刑事案件,康斯坦丁老兄,恐怕这就得再麻烦您多费心了。”
“我尽力而为,”医生似乎有些难处,“不过在中央政府的眼皮子底下,有些事情办起来会相当麻烦,这点希望您能够理解。”
“那是当然,”莱茵沃特总裁沉吟片刻又继续道,“另外,这里的秘密试验场已经暴露了,重要的文件和设备必须尽快地转移或销毁——对了,听说咱那位中国朋友除去妙手回春外,还练有一门隔空取物的绝活是吗?必要时就请他帮帮忙,我想应该不会遭拒绝吧?我走以后这儿由你全权负责,没问题吧,米哈伊尔?”
“您打算要上哪儿去先生?”
“呵呵,这个啊,”赛纳钍斯先生神秘地回答,“说起来,我和贝鲁斯科尼总理也有好一阵子没见了,老朋友抽空聚一聚;顺便再去趟梵蒂冈,看看究竟挖到了什么奇珍异宝,连女神雅典娜都给惊动了,真要是好东西的话,嘿嘿,我可不像她有那么多的顾忌……”
总裁交待完一切离开后,加布里耶夫这才意兴阑珊地在穆的房门上敲了敲:“出来吧菜鸟,用不着偷偷摸摸的,一句话,想分红,你最好能够为公司出把力。”
做与不做,这确是个问题。
从凌晨12点算起,穆通过细心观察发现,众人真正用在处理秘密资料的时间只有不到40分钟;而接下来的几个钟头,他们实际上只是在为以防万一,才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大量瞒天过海的伪造工作。
如果不是偶然间从俄罗斯人的口中得知,此间的主人——希尔维奥·康斯坦丁医生的另一个身份,竟然是全意大利最有权势的黑道教父,穆还真下不了决心现在就和这些难缠的家伙们分道扬镳;好不容易逮着机会,他借口上洗手间,瞅空悄悄瞬移溜进了宾馆侧楼的地下室。
由于前日的那场混乱,大萨索山顶的电子监控系统暂时还处于瘫痪状态,因而当穆轻而易举地潜入了关押奥露菲的房间时,他并没有产生太多的疑虑;唯一感到棘手的,只有紧绑在尚在昏迷中的战利品身上的一枚不知威力如何、看上去酷似北爱尔兰共和军组织惯用的那种智能型塑胶炸弹。
“有点麻烦啊……”毕竟是当年十二宫的第一智者,想到自己无论费多大劲钻研都是白搭,穆索性运用小宇宙,沿着奥露菲的身体以及炸弹表面缓缓包裹上一层约半寸厚的水晶隔层;随后挑出根顺眼的蓝色导线并将其直接掐成两截——没起爆?好极了;随着雷管旁边红色数码显示模块的逐渐黯淡下去,他也慢慢舒了口气。接下来的撤离……清场就没必要了,凭大卫·赛纳钍斯先生以及他手下那帮人的聪明才智,穆相信自己无论如何也瞒不过他那双笑里藏刀的慧眼;趁着还未被人察觉,穆抱起尚在昏迷中的奥露菲,赶紧瞬移到了户外。
虽然通往山下的路并不止一条,然而考虑到失去小宇宙庇护的奥露菲几乎不可能经受住风驰电掣般的颠簸,穆几经权衡,终于还是选择遁入那片地貌复杂的雪松林。
但他仍低估了当代的高科技侦察手段:三番五次的,当头顶上掠过迷你型低空无人机时,穆并未意识到自己早已被人给盯上,直至下到半山腰,一阵积雪被踩轧的“嘎吱”声从身后传来,他才骤地如梦初醒。
率先杀到面前打头阵的,是十四条德国纯种猎狼犬和三只苍猊——后者传说是冰山上的雪獒与龙所生;大唐贞观十五年,吐蕃国君松赞干布迎娶文成公主时,上天曾以此物作为贺礼,象征着汉藏两族的友谊——即使抛开因为历史和地缘文化产生的那份特殊感情,仅仅出于为自己将来多留条退路的简单考虑,穆也几乎是不加思索地,用一记星光灭绝将这些四条腿的炮灰华丽地送回了宾馆。
但紧接着,后续的追兵似乎并没有被他故意的小题大做给吓倒,反而像嗅到血腥味的群鲨般,在一声坚决的命令下迅速抢占山路周围的有利地形,并在最短时间内从各个方向投来了红色激光瞄准线。
“站住~~那个谁呀,”喊话的仍是昨日那个黑衣大汉,连语气都嚣张如故,“你已经被包围了!吃里扒外的家伙!亏咱老板还把你待如上宾,聪明的就立即投降,否则别怪我们把你弹琴的伙伴打成筛子!”
仿佛是为证明此言非虚,不等某人话音落下,早有一梭橡皮子弹袭来,示威般地噼哩啪啦砸在不知何时出现的水晶墙上。
“真是抱歉,我无法接受你的要求。”穆礼貌地回答道,“不过有句话,还烦请阁下代为转告赛纳钍斯先生:连日的厚戴,敝人实在感激不尽;这位来自希腊的朋友昨日多有冒犯,但以他的为人,我敢担保那样做绝对不会是出自本意!列位追随赛纳钍斯先生纵横商界这么久,想必也清楚这点小事他根本不会把放在心上吧?”
“最后警告你一次,别逼我们来硬的,否则……”对方向同伙打了个手势,“‘萤火虫’准备发射!”
“萤火虫”是贝蕾塔公司(p. beretta s.p.a)在80年代设计的一种并不算先进的反坦克火箭弹。穆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不会以为凭这就能够伤得了我吧?”
“硬碰硬,靠这些上世纪的老古董或许拿你的二氧化硅护盾没辙,可如果用它来引发雪崩,你还能保证带那小子安然无恙地离开么?”
“这样啊,你让我想想……”到底是强将手下无弱兵;穆暗暗吸了口凉气,尽管脸上仍是那副招牌式的从容样子,可无论怎样掩饰,对方那出人意料的一句反问确确实实乱了自己的阵脚。就在他尚在苦苦寻思对策之际,冷不防半空中忽然倒落下一道黑影,不偏不倚地,单掌恰巧戳在了穆右肩的某个重要穴位上。趁着他手臂这么一软,来人顺势将尚在昏迷中的奥露菲飞夺过,同时从体内(注意不是口中)传出一种完全不属于人类的铿铿怪笑:
“怎么了小子?别告诉我说人家几句话就把你给唬懵过去了。要撤就抓紧时间快点撤,磨磨蹭蹭的,真当那些个浪漫的意大利情圣们能拿这片雪山做文章不成?”言罢不由分说地扛起奥露菲,大步向山下的方向迈去。
“喂……站住!”显然是被眼前这鬼魅般突然出现的蒙面客数落得太没面子,黑衣大汉手臂狠狠地向上一抬,“别以为这是在开玩笑!五秒钟,五秒钟内你要再不停下,那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全体准备!”
“先生们,请容我冒昧地问一句好吗?”轻蔑地看了看身后蓄势待发的火力网,隐藏在黑色面罩后的那张脸上轻轻弯起一道半弧,“当各位拿到武器后,首先该做的是什么?选项a……”
“瞄准你的脑袋!”黑衣大汉冷笑一声抢白道,“弟兄们,时间到了,给我开火!”
遗憾的是,他们显然忽略了那句德国大军事家卡尔·冯·克劳塞维茨(carl von clausewitz)在《战争论》中反复强调的至理名言:“战争总是充满着偶然”——尽管在目前这种形势下,谁都不会认为那六门隐藏在暗处的“萤火虫”在扳机抠响的一瞬间同时发生炸膛会纯粹是场的意外。
“很遗憾,正确的答案是选项b:检查。”某人同情地纠正道,脚步并未有丝毫减慢,只是淡淡看了穆一眼,“还愣着干嘛,你不是在赶时间么?”
“噢,不好意思……”自嘲般地笑了笑,穆不动声色地紧跟了过去——尽管身后还有群不甘失败的黑手党,但此刻他们除了留在原地呻吟和咒骂,偶尔放几声冷枪外,几乎构不成任何威胁。
好容易盼到峰回路转,他迫不及待地拉住了前方的蒙面人;不过没来及开口,对方已将奥露菲恰到好处地塞回到他怀里,同时用食指轻戳了戳他的哑穴:
“别出声,跟紧我,除非你想惹麻烦。”
这是一处深藏在积雪下的秘密熊洞,其间的种种迹象表明,冷战时期它曾被两个超级大国之一的苏俄用于争夺欧洲霸权的谍报斗争。熟练地重新将入口掩饰好,蒙面人用刀指了指脚边。
“把他放在这儿吗?你想干什么?”穆警觉地问道。
“除掉他体内的窃听器。”蒙面人说着沿奥露菲的右锁骨边缘小心翼翼划开一道血口,借助微弱的绿色荧光,几经折腾挑出一粒金属胶囊,端详片刻后随手将其捏碎。
“谢谢您,少校同志。”
“好眼力,什么时候发现的是我?”摘下面罩和袖珍音频整流器,加布里耶夫淡淡地问。
“从你‘专业’的提问开始。”穆顿了顿,“可我始终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帮我?良心发现了?”
“去死吧菜鸟,”俄罗斯人用一种陈述的语气回答道,“我这么做无非是不希望你因为这废柴跟公司结怨——否则的话,就凭他曾想谋杀赛纳钍斯先生这一条,能活到现在简直是在开玩笑。”
“他这样……不会有生命危险吧……”穆很识趣地在发问时有意避开了加布里耶夫的目光;后者不出所料地还以白眼,反倒是奥露菲的几声轻喘让他顿时喜出望外。然而接下来,某人善意地却泼来了一滩凉水:
“算这小子走远,s.p.i目前还处于试验阶段,从用量上看,我估计用不了十天半个月,他体内被你们称之为‘小宇宙’的力量源便又能恢复到正常状态——当然我说的都仅仅是理论上。”
“s.p.i?什么东西?”
“supernatural-power inhibitor,超自然能力抑制剂,我们暂时这样称它。”短暂而沉默地瞥了眼时间,加布里耶夫解释道,“你那同伙就快醒了,我留在这儿恐怕不大合适;顺着这条暗道可以直通山下。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咱们就各自保重吧。”
“后会有期……”迟疑了片刻,穆转身重新抱起奥露菲,正打算启程离去,却不想少校又发话了:
“且慢菜鸟,你这么急着闪人,不觉得口袋里缺点什么东西吗?”
“啥?”穆还未反应过来,突然间手中已多了一物,定睛看去才发现,原来是张银行卡。
“最后给你一句忠告,如果你真想帮这废柴,就千万别让他回希腊去,因为那根本就是一条不归路。该说的我都说完了,剩下的你自个儿看着办吧。”
随着俄国人的离去,穆很清楚地感觉到,孤独与失落这两个幽灵再一次阴魂不散地缠上了他——你后悔吗?内心深处隐隐有个声音在问。
也许吧,说一点都没有那是假话,毕竟在自己最无助时,是莱茵沃特的那群达人助他三番五次度过了难关。常言说:滴水之恩当报以涌泉,可他今日却偏偏因为一个将来仍可能以敌对身份再见面的奥露菲,轻易就放弃了如此难得一遇的强援——从长远来看,这样的决定大概并不正确吧?
除非所有的这一切,原本就是赛纳钍斯先生的安排……不知怎么着,在抵达暗道终点的那刻,穆脑海中竟然萌生了这样的念头。
脚下,横断亚平宁山脉的阿庇亚古道(via apia antica)萧瑟而幽远;在过去文艺复兴前的日子里,这几乎是全欧洲最重要的交通干线:向后是南方的海滨重镇塔兰特,而前方,飞过满天飘舞的云霞,穆水晶般的双眸里只有那昔日的世界中心,千年帝都——罗马。
对于已然失去小宇宙护身的奥露菲而言,160公里的雪路显然是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好在走这条道路的意大利人还不算少,短短半小时里居然能见着三辆汽车:打头的一辆兰博基尼(lambhini)在远远看到有人做出搭便车的手势后,只是用一组熟练的切档、避闪和弯道动作,从穆的身边擦肩而过,随后又开回到了路的中央绝尘而去;随后遇上的菲亚特(fiat)倒是很给面子停了下来,只是车主人明言要价一百欧元作为酬劳,而且还必须是现金支付概不赊账——由于之前走得匆忙,穆此刻衣兜里除了俄国人送他的那张银行卡外几乎不名一文!无奈,趁着新的目标还没见踪影,他暗暗运起小宇宙,塑了块核桃大小的水晶准备冒充钻石;好容易盼到了第三辆车,不过这一次,令穆多少有些郁闷的是,双方甚至连照面都还没来得及打,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那位就忙不迭地伸出脑袋和胳膊,傻呵呵地挥手直接邀请二人上车(人品问题)。
毫无疑问,这辆被装点成好似一只牧羊犬的四轮小货,绝对是穆有生以来所搭乘过最逊的交通工具——阴冷的后车厢以不到四十公里的时速蹒跚前进着,其间除了一个锈迹斑斑的旧铁柜,居然没有任何可以落座的地方。除此之外,四周唯见一片狼籍。
难得前方驾驶室里的哥俩一路打闹的也不嫌累;和他们相比,穆与奥露菲之间却始终像是横着一道看不见的鸿沟,几乎让昔日的袍泽成为陌路。
“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如果不靠那些黑手党?”毕竟奥露菲是个聪明人,事实摆在面前,无需多费唇舌,心中便已然明白了大概。只是道不同,感激的话终究是不便出口。
“我有个朋友现在罗马,也许能够帮点忙吧。”沉默了好长一阵子,伴随着几声低低的响铃,他轻敲了敲旁边驾驶室的隔栏,“两位,你们的电话。”
“肯定是雇咱送货的那阔佬!”开车那人蹭了蹭同伴,后者刚一接通手机,猛听得扩音器里有人大叫:
“死哪儿去了?你们俩白痴,不到二百公里的高速路段居然能耗去整整一个上午!开什么玩笑!如果十二点以前货还不能送到的话,钱,你们一分也别想收到!听见了吗?”
“是,是,我们保证按时送到……”
“此外还有一件事,你们两个沿途上,有没有看见俩结伴而行的外国人?一个来自希腊;另一个来自中国。”
尽管从手机里传出的这个声音并不十分响亮,然而传到穆耳中,他仍不由地心中一凛。
但更令他始料未及的是驾驶舱里的这哥俩的回答:“您说的老外咱没注意,拉齐奥的球迷倒是遇上俩……”
“行罢当我没问。安心开好你们的车,其余的闲事少管。”说完就听“嘟”地一声,通话由此挂断。
穆先前微微有些短路的思绪一时没能转回来,只听副驾驶座上的某人困惑地低声问道:
“我不明白,阿呆,你怎么就敢肯定后面那两位是拉齐奥的球迷?”
“这不显而易见吗!你想,”开车的那位看上去对自己的判断很有信心,“他们两个要不是球迷,干嘛把头发染成那种怪怪的颜色?要不是因为赌球输的血本无归,又怎么会大老远的走路回家,连几十块的搭车钱都付不起呢?都怪昨晚的拉齐奥状态发挥失常——我没说错吧朋友?”他扭头得意地向后车厢里询问道。
“那是那是……”穆支吾着,两道瞳光重新落回到铁柜上——这想必就是刚刚电话里提到的那批“货”了;既然人家暗地里还在打探自己的行踪……他看似随意的一侧身,恰好遮住了前方后视镜的观察路线,念随心生,在一片杂音的掩护下,悄悄开启了箱上的铁锁。
难以置信,这里面装的竟是个人!一个原本还算英俊而只是因为死亡,面容略显有些扭曲的青年男子。
仿佛让什么东西给电到似的,奥露菲嘴角微微有些发颤地惊道:“怎么是他!”
穆听这话,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别告诉我说你们认识……”
奥露菲神色黯然地点了点头,强忍住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沉声应道:“他是我的希腊同乡,祭坛座(ara)白银圣斗士海帕兰西斯(hyperanthes),公开身份是一名律师。”
和普通的白银星座不同,穆知道自古以来,祭坛座都是以十二黄金圣斗士之一的影武者身份参加圣战,实力绝不输于任何人,这其中最负盛名的便是前代巨蟹座赛奇教皇的兄长了;至于他们这辈,要不是因为撒加当年的“意外”叛乱,那担当这项使命的人十有八九会是加隆。
眼下这位想来生前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吧。穆暗暗吸了口凉气——从外相上看,死者的耳垂尚有余温,眼眶周围却冻得吓人,双唇青黑而淤涩,残存血渍却是鲜红的;外伤倒是只有一处,可那恰恰位于前胸圣衣最坚固的地方(如果他穿了的话)!而但凡明医理者皆知:耳通肾、眼通肝、唇通心脾——换句话说,敌人仅仅用了一招!就能让实力——至少是接近黄金圣斗士的强大战士连受四种截然不同的内伤并由此致死!(七伤拳?)
很难想象黑道上还有多少类似不为人知的狠角色;穆轻轻地关上铁箱,无论如何,在重新唤醒兄弟们以前,绝不能轻易卷入这是非的漩涡!他暗暗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