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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妙斋的水泵和机房又安装好了,这次他成熟多了,提前一天在镇上的馆子里摆上酒宴,把丁主任等都给邀请过来,说是一起开开心,聚聚。
在精致的雅间里,光看菜肴的摆盘,就知道准备的很用心,酒具都是考究的细瓷,琥珀心的松花蛋一个切六瓣,匀称地摆出一层层的圆圈;松鼠桂鱼外脆里嫩,色泽红亮,酸甜适度,形如炸了毛的松鼠;还有一盅一盅的佛跳墙,香味扑鼻。
艺术家秦妙斋身着背带裤、白衬衣、西装背心,虽然身形消瘦,靠这身衣服,还是能显出他超凡脱俗的气质的。
他把高总、周老板都请来了,这段时间他们在农场已经接触多次,也成为熟人了。
艺术家端起酒杯,来了一句戏文:“兄弟我出门在外,背井离乡,承蒙各位不弃,光临此处,我敬一杯,聊表敬意。”
大家对他这样专业的肉麻也不意外,先就是共同喝了一杯。
周老板可不顾情面,直接就表达了大家的意思,也拽着京腔:“大艺术家啊,您今儿个如此破费,莫不是又要找我们丁大主任拨钱了啊?”
丁务源说:“周老板,这是秦艺术家的一片好心,请我们来聚聚,他知道这段时间我们都很忙,叫我们来开开心的,好事,好事。”
秦妙斋也顺着说:“是的,纯粹是为了开心,开心。一会儿我还让厨子专门弄了我们这里稀少的鲍鱼和海参,请各位好好品尝。”
高总说:“啊,我今天真有口福,可是大艺术家,还是那句话,你请丁主任都是这个档次,我们以后可请不起啊,这顿饭我看不容易吃啊,知道他们两人为我的事跑前跑后的,也得感谢他们,所以你是叫我来观摩学习的,哈哈。”
秦妙斋对三姨太说:“姐姐,你看高总取笑我,他这大老板还拿我开心取乐,来来,高总,我马上敬你酒还不行吗?”
三姨太说:“艺术家啊,你做事不能转点弯子啊,今天这个酒席的目的谁不知道?平时从没见你大方过,今天这不是‘司马昭之心’是什么?你好好敬丁主任就行了,他是我们农场的老好人。”
一杯又一杯地喝着,秦妙斋又把他耿耿于怀的佟小姐给带入了伤感之中,他冲着三姨太,端起酒杯,说:“大姐,我感谢你那天对我的关照,我得敬你一杯,如果不是你圆场,我再压不住火,跟她就要吵起来了,还说我的那高程不够?哼,我那是最合用的,将来养鱼的效益肯定好。”
说着说着,他就说出了他以前的潦倒和不堪:“兄弟我在抗战时期,那种无人问津,要不是你丁老哥收留我,农场的那帮兄弟看得起我,跟我一起耍钱,有很多时候窘迫的我只好赖账,可是从没有一个人和我计较,从没有。”他表现的非常感恩农场的那段经历,可是不是有口无心,就不知道了,而且更有可能是他还在回忆画展、回忆佟小姐仰慕的目光以及对他的顺从。
四少爷的心思却是还没有从发债与折抵经营权的纠结之中退出来,虽然他家的老太爷已经答应了,可是许老板那儿还没有最终结论,他振兴树华的愿望就没有落实啊。
丁务源看到四少爷出神了,就一手端着酒,一手抚他的肩,说:“老弟,农场里的事真的就像《红楼梦》,你没看出来吗?他们股东让我俩学‘敏探春兴利除宿弊’,如何‘兴利’,你是天天盘算着,想给干好的;可是‘除宿弊’我们做了吗?书里是率先把几个孩子学里的公费给蠲了,包括李纨自己孩子的,可是我们敢动谁的奶酪?不能‘除宿弊’,农场怎么振兴?”
四少爷眼里放光,跟他喝了一杯,说:“是的呀,‘除宿弊’怎么做?农场这么多不合理的事情,来神仙也没有用啊。”
丁务源也喝得不少了,他说:“老弟啊,你别看我是主任,可上面的股东多啊,都说了算,就拿去年春天说,一位股东让我在路边栽树,说是以后走路就可以有树荫遮挡,非常惬意;可是我刚把树栽好,另一个股东来说路边沟得扩大,要好好重建,否则雨季到来时会淹到农场,于是我只好把刚栽的树拔起来,弄下水道,等下水道修好了,假植在一边的树全部死了。谁不骂我是神经病?你说这损失算谁的?”
四少爷惊奇地问:“还有这事?那你怎么不给抵挡一下,该拒绝就得拒绝,这样折腾,农场这得多少钱才够赔的?”
丁务源哈着酒气,说:“还抵挡?你还不知道呢,那栽树的和修下水道的工程队,都是各位股东上面的关系户,干活不行,要价还高呢,你晓得吗?”
四少爷这才若有所思地说:“所以农场是年年丰收,年年贴本,看来真的是‘功夫在诗外’啊,我想起来了,办公小楼西面那条路上好好的国槐,被你给挖掉,换成银杏树了,原来是这样的啊,谁能想到一个正常的农场经营里会有这么多的猫腻?我那振兴树华还怎么实现?”
“你以为这就完了?我们交的捐税里面包含了政府里所有部门的经费开支,可是警署再来找你要保安费或者叫治安联防费,你敢不给?就是重庆工务局下面的企业联合会也要我们缴纳会费,此外看我还算年轻,把我吸纳进了‘青企会’,就是青年企业家协会,那每次参加大会都能白去的吗?几位股东只看明面上的账目,可是没敢写在里面的还多着呢。”丁务源越喝越多越能讲,他的“苦水子”是三天三夜也道不完。
周老板听到这些,插话说:“丁老哥,话不是这么说的,我给你解说一下,你说农场因为股东们安排点事贴钱了,可是你知不知道,他可能因此在外面赚到更多的钱,栽树挣你农场点钱,或许是能帮他把孩子安排在衙门里上班了啊;拿走几只大肥鹅,征兵拉夫的人头就给你少算几个。所以农场的贴钱和赚钱无关痛痒,或许只是他们融洽关系的一个工具,你只要看护好就行了,我想他们股东不至于傻到明知是亏,还认真吃的地步。”
四少爷说:“哎,哎,我似乎明白了什么道理,怪不得他们对高总这样真正做事的并不感兴趣,对于他们来说,根本不需要我们做什么实事,农场只是他们资金流动的一个环节,结交达官贵人的一个场所,怪不得那些小姐、太太们没事都喜欢来农场玩玩呢,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