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夜里有斑鸠的叫声作伴,拿着刀剑的人们踩着玻璃渣子,摩肩接踵的打量着李鸣的身体。
他一动不动,像是很早之前就已经在这里死了。
店铺的主人在街上拼命往人群里面挤,他穿着睡衣,把自己弄得满头大汗,心里还在想着怎么跟法师老爷交代。
忽然,他听见里面传来了尖叫声,爆炸声。
以及悲鸣声。
看热闹的人不知怎么的又开始往反方向跑。
流星般的火球从头顶划过一段弧线,落在人群前面,用人们的尸体形成无形的墙。
人们尖叫,推攘。
一只只披着人皮的亡灵傀儡从彼此间熟人的尸体里钻出来,挥舞着他们带来的刀,在他的店前面驱赶人群,就像要屠宰一群嗷嗷乱叫的猪。
店主心想,自己辛辛苦苦大半辈子这下完了。
那个穿着黑袍的罪魁祸首,迟缓的趴在一只亡灵傀儡背上,它的下颚没有动,但是忽然就有声音从它身体的那个方向传出来:
“安静!!”
夜鸟振翅而逃。
“这家店的主人是谁?把他找出来,你们就能活。”
错愕的人们一开始没有反应。
但很快就有一个穿着睡衣的人跟周围的人打了起来。
那个穿着睡衣的倒霉的店主被人们按着送到李鸣面前,瑟瑟发抖。
李鸣问:
“很好。那些把你推出来的人,你恨吗?”
店主不敢说话。
李鸣观察片刻,继续说:
“我需要魔力结晶和钱。所有的钱。另外,这条街的魔力结晶储备量一共有多少?回答。不然就死,我会从人群中再找一个,他会愿意告诉我的。你知道……他们会愿意告诉我……”
店主不再犹豫,吓得连忙跪下:
“我知道!我知道,您来过这里,我知道您要什么!20千克!”
他说完后悔了,又增加了一个数字:
“25!25千克左右!我一定能帮您找出来!起码20千克!”
李鸣点了点头,不知怎么的店主竟然从他身上看到了信任的光:
“好,我相信你。那么你就站在这里,帮我把这件事告诉他们吧。”
半条街的距离,站在这里必须大声呼喊才能让所有人都听到。
店主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喊完之后果然有人开始骂他,甚至还有人扬言要杀他全家。
李鸣看在眼里。
他悄声道:
“那人说要杀你全家。你不怕吗?我可以帮你杀了他,但也许你应该留着他,也许今晚的事就是他一手策划,也许在你把我要的东西找来后,亡灵傀儡会试着掩护他撤退呢?
那个人的钱单独放置。魔力结晶和钱搜集完之后放在你的店铺一楼,到时候你一个人进来,闭上眼睛。我会全程在暗处盯着你。”
店主一愣,不敢回身去看李鸣的脸,他默不作声的带着人开始挨家挨户收钱和魔力结晶。
还好魔力结晶就几个商店在卖,很快就搜完了。
搜完之后,他一个人拎着两个装满债券,金币和支票的钱袋子,以及一袋魔力结晶,回到了他的店铺一楼。
李鸣从阴影中出来拿走了什么,空气里一直没有声音。
过了很久,月亮可能都移动了半根手指那么宽的距离,背后人们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多,店主才在强烈的不安中睁开眼睛。
空荡荡的店铺一楼放着两袋钱。
一袋是他和其他人的,一小袋是那个扬言要杀他全家的倒霉蛋的。
门外传来熙攘声,亡灵傀儡自发在一个表情慌乱的男人身边围成一圈,似乎在努力保护他的安全。
……
当主教带着人赶到江东魔法店铺街的时候,李鸣已经离开半个小时了。
他握着一个拳头大的小袋子藏在侯爵庄园里观察着情况,等待充电的同时给自己的右手打着驱动。
匆忙捡来的右手不知道来自几个人,无名指中节很短,便显得中指很长。也许是因为不是原装硬件,也出现了恩人股骨一样的问题。
李鸣从自己左手臂拷贝过去的元素运行路线有些不兼容,触感很迟钝。
看来这不是把股骨换成正儿八经的桡骨和尺骨就能解决的。
时间不等人,黎明时分离开梅德罗斯堡垒是他的底线,他看了眼天色,潜入了梅德罗斯堡垒之中。
他不需要知道侯爵在哪里,稍微观察仆人的流动方向就知道他在主堡三楼,大概还是那个精装的房间。
从窗户边缘登上二楼,逐渐能听到歌舞声传来,侯爵大人在饮酒作乐。他的品味还是要比老法师高端,如果是老法师劫后余生后大概会选择开impart爽一把。
房门边并没有卫兵,防御极为松散,或者说就没有防御。
他到底是没把一个法术傀儡放在心上。
李鸣敲了敲门,转动手把,意识到门没锁。
“来端酒!”
侯爵大人醉了。
李鸣打开门,正大光明的走进房间里。
歌舞声依次减小,最后在响的是竖琴的声音。
弹竖琴的是个极为漂亮的姑娘,珠光色的晚会礼服在魔力水晶灯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作证的卫兵坐在侯爵左侧的沙发上,他还没醉,他也许是第一个意识到李鸣闯进来了的人,但他没有声张,只是用很复杂的眼神看着李鸣。
似乎终于有一个仆人认出了李鸣是谁,她也许在礼拜堂和李鸣有过一面之缘。
李鸣忍不住笑,骨头咯咯作响朝着那个女人走了过去。
“怎么?国王来了不成?继续弹啊?!”
侯爵回过头。
手中的酒杯掉在地毯上,没有声响。
李鸣身上的血浆和黑袍上的碳灰都没有清理干净,他身上似乎带着恶心的味道,那女仆摇着头,用快哭了的眼神告诉他不要过来。
李鸣来到她身前,在她的肩膀左右各点一下:
“把房间里的每个人都绑起来,嘴巴都塞上。好吗?”
她拼命点头。
李鸣转身来到桌前,在沙发上坐下。
白袍法师不在,这里就可以看做是他的地盘。
他看的目光不在侯爵身上,而是那个摇晃着酒杯的卫兵。
他有很多问题要问他,但是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什么问题都不重要了。
李鸣心中早就有了答案,这不是疑问,而是结语。
“为什么?”
他说。润滑的声音缺少鼻音,就像水里泡烂的肥皂,抓一把就嵌入手里,让人不舒服。
卫兵自嘲的笑了笑,以维姬作为开场白。
“那个押送她的守城军官没把她放在心上,被她杀了。”
“你还记得她那时候要我们带她去城堡吗?”
李鸣当然记得,那是他穿越过来,离开法师塔后正儿八经的第一天的记忆。
“你说的不应该是这些琐事。”
卫兵摇了摇头。
“这不是琐事。达米亚法师信誓旦旦的说那是他的秘传法术,一定能切断你和维姬的精神联系,但是那个法术并没有起效果。”
卫兵话锋一转,也许是知道自己要死了,拿起一瓶看着很贵的酒给自己满上:
“你知道你失约之后我去干了什么吗?哈哈,我本来想去找你们麻烦的。说好了的事,你们没办。”
卫兵把酒瓶放在桌上:
“但是我没胆子去找埃伊娜夫人的麻烦,也没胆子去找维姬的麻烦。
她成法师了。
我只能去另一个更远的村落效忠,那是梅德罗斯堡垒一个大贵族的封臣,这地方没有战事,也不需要贵族。其实他也就是个农民。”
他饮下杯中的酒:
“他没要我。我连个骨头人都打不过。让同伴被杀了。”
“所以那个时候,我站在门口,看着达米亚法师对你的秘传法术完全没效果,那感觉他妈的真是太爽了!你知道这就像什么吗?”
卫兵兴奋的伸出手指在空中比划:
“就像他天生就是怂包,光屁股都杀不死一只刺猬一样!”
“那时候我就知道。约德尔,你不是她的法术傀儡,一定不是。”
卫兵还能戳破许多秘密,包括那个在暴雨中焚毁的法师塔,李鸣刚穿越过来时惶恐不安的模样。
李鸣冷笑道:
“对。我不是她的法术傀儡,可是这又怎么样?
从一开始人就是我在杀,破事儿都是我在干,你以为是我想?……你他妈以为我很乐意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礼拜堂那一声是你喊的!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你他妈不来找这个傻逼——”
李鸣指着侯爵破口大骂。
“你他妈不来找这个傻逼我他妈专利糊弄成功了,不出五年就能成为全国首富!我超市你的妈!”
“我能带着你们过上你们从来都不敢想象的生活!你他妈知道楼房可以修建到400米高吗?!知道农田可以产出足以塞满梅德罗斯堡垒的麦子是什么样的感觉吗?你看过满地金黄,城镇从这里为起始点铺到地平线尽头,我们人类这个种族能做出什么样的成就?!”
李鸣一拍桌子,头颅伸到桌前:
“你他妈不知道!特尔多雷克!我唯独记住了你的名字!你这个傻逼!”
卫兵哈哈大笑,他灌着酒,酒杯又被李鸣一巴掌拍飞!
他继续大笑,也拍着桌子,仿佛自己刚才听到的是天底下最好笑的事:
“你以为是我来找的他们,约德尔!你居然以为我能找上他们!”
“告诉你吧!你这个可怜虫,哪天你到地狱去了不至于一问三不知!”
卫兵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一只手伸向李鸣的头又被李鸣的手在中途钳住,他咬牙切齿,话语随喉咙发出低吼:
“我8月5号回的村子!我想去看那个没了丈夫的寡妇如今要怎么拖着患病的女儿过活!但我不敢!”
“巴塔洛领主和埃伊娜夫人找上了我!他们早就对你不满意,你根本没去法师塔!
用脑子想想!巴塔洛不喜欢你见了他们不行屈膝礼,安拜侯爵就会喜欢你趾高气昂的模样?
你以为一个奴隶变成法师又能有多重要?!”
卫兵推开李鸣,那绑人的女仆来到侯爵身后,想要绑他又犹豫不决。
她被吓得站在那里不敢动,听着这个什么都不是的男人用一种可怜的语气说:
“约德尔,你一定会被搞,侯爵搞不死你,也会有别人来搞死你。你不会服从,因为你根本不是谁的傀儡。”
李鸣冷冷的看着他的眼睛,手掌翻出一个白色的火球:
“你说对了。我不是谁的傀儡。我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
……
一分钟后。
李鸣关上房门,按照侯爵说的特征开始寻找那个藏钱的房间。
他很快找到了,就在三楼末尾。
但是侯爵还是留了一手。
钱这次没有全部放一块了,盒子里只有两块金砖,一把金币。其他的全换成了价值更高,但没办法出手的银行支票。
李鸣把金砖塞进鼓鼓囊囊的挎包里,离开了侯爵庄园主堡。
熊熊大火和游荡在城堡内的亡灵傀儡应该能拖不少时间,他必须感谢这个没有监控探头的美好时代。
冬天天亮的快,时间再过两个小时太阳应该就要升起来了。
车夫在四点左右就会在江西的富人区上工,那边有着吸引着他的琳琅满目的商品,有着这个奇幻世界的一切,他想那带着水锈的红瓦,在太阳升起后仍然会熠熠生辉。
有马车在跨江大桥上飞驰,李鸣看着滔滔江水,在带着尿渍的小巷中穿行。
他不知怎么的来到了里特尔的酒铺,也许是因为每次打车都是从这里出发。
酒铺的门是开着的,玻璃被谁打碎了,李鸣看着那个低矮的窟窿,推开门,从巨大的酒桶边走过,一步一步登上了前往二楼的阶梯。
二楼没有人,只有一个微弱而紧张的喘息声躲在衣柜里啜泣。
李鸣没敲门,站在门外,想了很久,说:
“我要离开这儿,尽可能的去安全的地方,你要想跟上来的话就出来吧。没人追上来。”
离开店铺时,维姬站在李鸣的身后。
她今天穿着一件褐色的裙子,脸庞几乎被血填满,眼神还没缓过杀人的后劲,凶狠且充满对这个世界的恨意。
李鸣从挎包里把那修女的黑袍拿出来给她披上,一起去了马车停驻的路段。
时间太早,还没几辆车,几个人在。
有两个车夫在互相聊天,李鸣选了孤身一人的那辆,车夫在打盹。
李鸣遥遥向车夫扔出一枚金币砸在他身上。
“离开这里。”
那车夫看了看李鸣,又连忙俯下身去捡那枚金币,他把钱捏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确认真伪,最终又看了看李鸣的骷髅脸和旁边的维姬,有些惊讶。
他的表情很开心,像是遇到了好事。
这显然是个不正常的态度,李鸣便在车上问:
“你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
车夫露出粗糙的笑脸,像是终于获得了说话的许可似的立刻说个不停:
“您的事我知道!艾马那老东西拿着金币到处炫耀,我们都以为是假的。没想到今天真的能遇到!”
“哎呀,您这么有钱的人一般都有私车,根本没必要给我们这么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