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鳯向父亲解释:“我今天试探过了,明月姑娘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把她交给表哥,是一举两得的好事,一来放了她,二来能安抚住表哥的疯病。爹,表哥也是你的外甥,你也不忍一直看他这么疯疯癫癫的吧?”
中山宗主看着一无所知的儿子,竟是一脸好骗的蠢样,便不好再说什么,暗暗压住一股气。
吩咐宗众收拾好残局,宴席继续。
宴席上,薄雩琈悄悄拉住弥鳯,说:“你可真是滥好心!”
她不明白为什么要管弥青的事。
弥鳯停下脚步,露出无辜的神情:“有什么不对吗?起码说明你未来的丈夫是个好人。”
薄雩琈被这句话说得脸上飘红:“你……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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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清凉,树影婆娑。一道清辉的月光下,一前一后走着两个沉默的人。
事情的发展不出九光意料,在弥鳯离开地牢后,不到半个时辰,弥青脚步凌乱地出现在她面前。
身后跟着传令的信官,于是看守地牢的宗众毕恭毕敬地放行。
当时九光心里想,她的旧情郎果然在出卖玄鸟峰后飞黄腾达了,青少爷好不威风。
弥青牵住她的手,把她带出了地牢。
两人走了一段路,来到一处僻静的院子,院子称不上富丽堂皇,甚至称不上精致小巧。
若是玄鸟峰还在,这里大抵就跟外门弟子们睡觉的屋子差不多。
弥青却对这里的一切表现得很熟悉,他推开屋门,请九光在桌前坐下,又去厨房从水缸里舀水端来给她喝。
“我不喝凉的。”这是九光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她没有接受这碗水。
弥青一愣,并没有生气,而是赶紧说:“我、我去烧热,你等等。”
他跑到院子里生火烧柴,宛如一个做饭伙夫,动作出奇得熟练。
不多时,水烧开了,弥青兑了冷水,舀一碗给九光,温热的。
九光这才一饮而尽,放下空碗。
两个人相对无言。
沉默在夜色中蔓延,如一面渔网从四面八方收紧,勒得弥青逐渐无法呼吸。
弥青更早地受不了,忍不住打破沉默,想跟她多说点儿话:“你吃饭了吗?”
九光斜着眼睛看他:“明知故问。”
她观察着他的脸色,他仿佛要哭了。
弥青立刻露出慌张的神情:“对了,你肯定还没吃……你被关在地牢……我现在就去做饭!”
他站起身,原地转了一圈,拿回水瓢又跑去院子。
炊烟袅袅升起,淡蓝的夜幕里,九光看见墨青色的烟从一团火光中弥散开来,灶前还有一个忙忙碌碌的身影。
弥青把刚出锅的饭菜端上来,很简单的菜汤和蒸饭。
九光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盘和碗,心想,这些跟他身上穿的绸缎相比,显得非常不相称。
甚至她那一无是处的旧情郎会做饭这件事,都跟他如今的身份格格不入。
“粗茶淡饭,你先将就点。”弥青露出羞愧的表情:“我明天去山上猎一只兔子什么的,给你煮肉吃。”
九光抬起眼看他,语气冰冷:“别装模做样了,你究竟要干什么?你不会告诉我,把我从地牢里带出来,只是为了给我做饭?”
弥青嘴唇翕动,带着几分哀求的眼神:“……我真的只是想你好好的。”
九光盯着他,面不改色地凭空捏造:“你我素昧平生,道长请自重。”
“九光,别这样!”弥青焦急地一跃而起,冲到九光面前拉住她的手:“我知道,以前都是我错了,我后悔了,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看到你还活着,能好端端地出现在我面前,我真的很高兴,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九光从他怀里抽出自己的手,用冷刃一般的眼神逼退他:“我不是九光,我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弥青感觉到今晚的风尤其得冷,丝丝缕缕地排挤着他,将他跟九光重逢的热切心情吹得惨淡黯然。
他听见面前如清风明月一般的女子又吐出伤他的言语:“若无他事,明早我就要下山,莫再阻拦。”
弥青恍若未闻,回到桌边坐下,端起饭碗招呼她:“吃饭吧。那些过去的事,你不愿提起,那就不说了。”
九光打量他的目光如探究一个痴人,罢了收回眼神,率先站起身,环顾一圈屋内,走向窗下靠墙的木榻,伸手摇一摇榻脚,足够稳固,于是直接和衣躺下。
一个活生生的人离开他的视线,弥青垂着眼镜,什么都没说,也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吃他自己的饭,只是动作困难了许多,好似在忍耐着什么极大的痛苦。
旋即,他吐出一口血,地面清辉下他弓背的影子坤得极长。
夜色悄然流逝,月影西斜。
木榻上,九光虽然闭上眼睛,但一直没有真正入睡。
她耳朵听见弥青吃饭的声音,刷锅洗碗的动静,然后他走回屋子,关上门,一步步来到她的榻前。
他在她身侧蹲下了:“九光……”
一开口,就是藏不住的哭腔。
“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你怎样才肯消气?”他掩面哭泣:“我是个畜生,我忘恩负义,我混蛋!你杀了我吧,要是我的死能让你解气,我宁愿死在你手里……我现在活着每一天都是无穷无尽的痛苦,每天都生不如死,早知道,当年我就应该追随你跳下山崖……”
他抽抽噎噎地叙述往事,语句里夹杂着难分真假的忏悔,仿佛又让假寐的九光回到了一百年前,玄鸟峰惨遭屠杀,她逃到峰顶走投无路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