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光无言以对,视线转向别处。
弥鳯心想,别人都怀疑她,试探她。以前他对她深信不疑,如今也怀疑了,按常理来说也可以出手试探。可当他从丹田凝聚灵力后,却怎么也无法下手。
纵然他清楚自己肯定不是她对手。
听见他的疑问,她并没有否认。
两人间的气氛中浮动着令人绝望的心照不宣。
夜空下,弥鳯看见眼前人身上的衣料仿佛由流动的月光、星星与银河的光辉纺织,那么皎洁,那么灵静。
于是愈发清醒的认知才更悲哀,好像老天爷在拿他开了一场可怖的玩笑。其实她的骗术并不高明,只是他选择了盲目地相信她。当他回过神来,就再也无法蒙蔽自己。
可是她既然想要隐藏,为什么不伪装得更完美些,干脆将他完完全全骗过去,而不是让他此刻没有理由再欺骗自己,只能承认——她真的是九光,真的是来寻仇的。
前半句他本该感到欣喜,因为他竟然见到了梦寐以求的书里的人;然而后半句打消了他的全部欢愉。
他一出生就是她的仇人,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比一直被蒙在鼓里更残忍的是,让他在最后一刻看清真相。他能阻止受害者雪恨吗?亦或者他能大义灭亲吗?
良知告诉他,都做不到。
前些日子母亲意外去世的时候,弥鳯还没忍住哭过。此时痛楚到达顶端,他竟不敢流露丝毫。
他咬定牙根、没有立场却十足诚挚地劝说:“我希望你们不要再互相残杀……我再也承受不了任何人的死亡。”
九光转头看向他,只见他惭愧地低着头,不好意思直面她。
于是她也不忍心再说什么尖刻的话。
弥鳯闭上眼睛才有脸面说出来:“明日你打定主意要带走玄鸟翎,可我爹他们肯定也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战场凶险瞬息万变,我猜到你们都奔着不死不休的结果去的,可谁都说不准哪方能赢……我不愿再看到任何人死去,我自愿先一步拿走玄鸟翎给你,让你带着它远走高飞。”
九光不由问:“为什么?”
这样做看似是避免争端,其实却是在帮她,让她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拿到玄鸟翎。她想不到他偏袒她的理由。
弥凤抽噎了下,缓缓睁开眼。似乎下定某种决心,他第一次说出这种话:“……或许难以启齿,可我——”
他攥紧拳头:“我仰慕你,害怕你受伤。”
声音越来越低,到结尾已有些听不见。
幸而九光识海宽阔,耳目灵敏,一字不落地听清了所有。听见这些话的一瞬间,她突然心悸,连四周的风都乱了阵脚。
她差点当真。
某个时刻她竟然突然忘了,他是仇人的独子,是窃取玄鸟翎的继任受益人,而且已经有未婚妻。
待转念神志恢复清明,她在心底无声失笑,调动晚风将这些旖旎的遐思吹散,也将弥凤密不透风地推远。
她心想,这算什么?一边布刀剑冢,一边设温柔乡吗,中山宗真是百计千谋。
眼前人今夜所言,不过是在试图诱她心软,放过中山宗罢了。
九光退后,转身往回路走,只留下两个字:“笑话。”
一阵阵狂风吹往她的身后,吹到弥凤的面门上。
弥凤心知,明日必要有一场你死我活的斗法了,他拼尽全力也无法提前阻止。
他一直以来最大的误解就是,以为要先说服别人,才能做想做的事。其实不用,他应该想做就做。
他会把玄鸟翎拿到她面前,然后替她挡下袭来的攻击。
狂风阻拦着他向前追寻的步伐,不解情的风在跟他做对。
他头一回大喊她的名字:“九光——”
九光不由自主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弥凤吃力地往前挤两步,风将他的束发高高吹起。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听起来那么绝望:“你是那迎送花香的风儿,无辜而自由,我是那闻到蜜香的蜂儿,命中注定……爱上你!”
听完,九光不再留恋地离开。风吹动少年的心,却吹不红她的脸。
弥鳯慢慢失力地蹲下。当他用自己因为她而早已滚烫的情意去触碰她依旧冰冷的心,铺天盖地的不安和痛苦几乎要将他溺毙。
第 23 章
一大早,九光就被喊起来梳妆,换上贵重精致的凤冠霞帔。
她看向铜镜中的自己。身旁替她梳妆的仆役们,以及站在屋外等候的弥青,也都在看着她,纷纷露出惊艳的表情。
她头顶的凤冠在晨光照耀下熠熠生辉,身着霞帔如仙似幻,仿佛真的如玄鸟降临。
新人相携被拥簇至中山宗天坛,宗主和宾客们皆已到齐。
九光状若神女,打量着在场所有人的神态。中山宗主弥玏以及薄山宗夫妇聂枢冲、薄节,三人不茍言笑地站在最前,不过她没有遗漏他们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暗暗扫视自己。
三人身后站着低眉顺眼的弥鳯,他的脸色异常虚弱,不复昨夜那般情绪强烈。
还有一个九光眼熟的人没有来,那就是薄雩琈,也许昨日晕倒之后对方仍在养病,因为她的识海没有查探到有灵力深厚的人埋伏在暗处。
剩下的人不足道也。
祭祀官在天坛上吟诵着长长一段礼仪。
等祭祀官念完,弥青伸出手掌,对九光说道:“走吧,我们进密室取玄鸟翎。”
九光收回思绪,按耐住心潮澎湃,将自己的手放入他手里。
她等这一天已经够久了。
亲眼看见弥青转动石壁上的机关,打开石门密室,石门沉重地抬起来,灰尘飞散,如同重重迷雾散开,即将迎来一条明路,九光感觉自己心中的阴霾终于也将挥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