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觉要他即日起,无论在朝上朝下,处处都要表现出对自己的不满,并且蓄意与王益平交好,若能试探出其不为人知的秘密,便可以缉拿他、公事公办。但谨小慎微如王益平,行动难免以失败告终。不过公孙觉还是答应他,若日后有机会,仍可给他报仇的机会。
郑望旗年过四旬,膝下只得了这么一个嫡子,平日给予了无限宠爱,没想到最后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这都要怪王隆那个孽障,仗着有安阳公主撑腰,便横行霸道,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放过。他必须为儿子报仇,是以对于公孙觉的提议,自是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然而实际上,早在审讯郑恭贺的时候,纪容棠就知道此人虽不是主谋,可其暴戾、狠毒的心思毫不逊色于王隆。也许最初的确是被教唆指使,但后来的事儿一定是他主观上也想做。她审过太过凶案犯人,即便是蓄意谋杀的,到了牢里都会有懊悔之心。然在郑恭贺的脸上,她只看到了暴虐、嗜杀。
不过这些实情,郑望旗都不会知道了。因为公孙觉要的是他掌管的十万将士,有这样不费吹灰之力的法子,何乐而不为。
二人从公孙觉的寝殿里出来,由青峰领着被安置在了离公孙觉不远的一间房。还给了他们新的身份,曾在太子府共事的幕僚、及其夫人。
“陛下当真是位明君。”
裴珩对此安排简直不要太满意,尤其是看着房间里仅有的一张床,带着坏笑的嘴角就再没有压下去过。纪容棠白了他一眼,抿着唇,有些懊恼早先用假扮夫妻的法子进城,一点退路没有。
“你睡这儿。”
纪容棠抱起床榻上的被褥,走到中庭,用脚尖轻点了点地面,示意他只能睡在地上。但是手上实心的棉被有些沉,她猛地一使劲,扯到肩膀伤处,骤然疼了一下。
裴珩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她,看到她嘶了下嘴角,立刻大步上前,从她手上接过了那床被子。“别怕,逗你的。”
他确实没什么非分之想,他要的永远都是正大光明。
但当最后一根摇曳的烛火被熄灭,袅袅青烟与如银月光交织缠绕,升向悠远空中的那一刻,裴珩还是情不自禁地往帷幔后那隆起的锦被处看去。
如绸的缎面随她的呼吸清浅起伏着,迎着透过半掩窗棂的月光,泛起层层细腻而柔和的光晕,像极了少女滑嫩如脂的肌肤。
裴珩的目光好似如同被月色牵引,始终无法从那头的帷幔上移开。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渴望、挣扎,心中满是对那抹倩影的向往,最终还是下了决心起身,脚步轻盈如风,生怕惊醒了纪容棠。
可他刚有所动作,就听床榻上传来不大、却充满了警惕和提防的质问声,“你要做什么?”
卑鄙理由
“你好像踢被子了,我帮你重新盖一下。”裴珩像是做了错事被抓包,顺口解释着。
可这话太不走脑,是他自己回味起来都觉得糟糕透顶的烂理由。像她那么小心谨慎的人,怎么可能在屋里还有旁人的时候睡着呢?更何况蜡烛也才刚熄灭不久。只好讪讪而笑,企图掩饰尴尬。
“睡觉。”纪容棠冷冷甩出两个字,翻身面墙,不再理他。
其实她刚到大理寺报道的时候,正赶上大理寺的很多廨舍都在翻修维护,没地方住,她也跟其他寺正、主簿云云的一起挤过两晚大通铺。那会儿才是像掉进了狼窝,根本不敢睡,只能默默守着一个边角,实在困得睁不开眼了,才迷迷糊糊眯着,等到鸡鸣她总是第一个起来。
而此刻跟裴珩共处一室,纪容棠虽很紧张,但完全不同于之前的那种不安,夜里辗转几次后也算睡得安稳。
不过这种安稳并没持续多久,一阵温柔却急促的男声忽然将她叫醒,“小海棠?醒醒,凌霄有消息了。”
纪容棠闻声咕噜两下眼皮,倏地坐了起来,“是陛下派人来通传的吗?”边说边抓起搭在床脚的外衫,匆匆往身上套。
“嗯,青峰刚来了。我一直没睡,听见脚步就先出去看了。叫咱们速速过去。”
他一直没睡?算了,回头再说吧。
仓忙赶到公孙觉处,看见了凌霄传回的密函,上面沾染血迹的几个字十分潦草:姚三万,战退求援。
三万?才一个定州刺史,竟能集结这么多人!
纪容棠有些不可置信,转念想起公孙觉刚派去的援兵不过两万,心里更是为他们捏了把汗。
“裴珩,你从前当真没听过一点儿关于姚谦昼的事吗?”公孙觉阴沉着眼眸发问,面色铁青,虽矛头不是冲他,但还是任任何人看了都觉得背脊发寒。
公孙觉派人查了很久,奈何姚谦昼与王益平之间的恩怨往事却是一星半点都没查到。
只知道王益平最早出现在翀州地界是二十年前,姚谦昼曾也在同一年独自求学出游,路线上应该是路遇过翀州,但逗留的时间并不多。此后王益平不再离京,姚谦昼也返回了定州,二人可谓是再无交集。就算是各自的小妾曾为姐妹,二十年间也有那么一次相见。
所以只能是那一年在翀州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他们走了一起。而裴珩今年将满十九,算算时间,裴珩的娘也是在那一年与王益平相识的,极有可能也见过姚谦昼。
裴珩半垂眼帘,缓而慢摇摇了头。“我娘都没讲过一点儿关于我父亲的事情,更不用与他有关的人了。只说过他是世上最狡猾、最卑鄙的混蛋,被他欺骗,是让娘一辈子最不齿的事。”
他明白公孙觉的意思,可这个也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他是真的给不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