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其实是一个心气儿很高傲的人。用舅舅的话说,当初娘独自大着肚子回来,本以为是要舅舅给她出气的。可不想她竟一点郁郁寡欢都不曾有,也从未跟他哭诉过什么负心汉。全然是一种我既然做了错事、那就我自己担着的状态。”
所以裴珩可以肯定娘说的欺骗,一定不是指王益平欺骗感情抛弃她。但究竟为何,恐怕舅舅也从未听起过。
“也许这就是跟姚谦昼有关的事。”纪容棠斟酌着出声,立即引来了公孙觉和裴珩齐齐的侧目。
“若诚如你所言的话,伯母是个心高气傲之人,那么她大概率也会是个嫉恶如仇之人。”
裴珩仔细听着,微微颔首以示回应。
“嫉恶如仇,是对坏人、坏事如同对待仇敌一样憎恨。这样的人往往爱憎分明,对邪恶力量毫不妥协。所以我怀疑,伯母憎恨的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王益平利用、做了什么错事或者让她无法原谅自己的事。不然何来卑鄙一说呢?”
纪容棠之所以会这么推测,有一部分原因是联想到了自己。她也是藏不住恩怨喜怒的性子,向来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若在过程中无意中伤了无辜之人,还会很自责。
她神情凝重谨慎,说出来的话沉稳有力,即便还只是猜测,依旧很让人信服。至少裴珩已经相信了,并且顺着纪容棠的思路,还真叫他想到了什么。
“如果王益平的目标是姚谦昼,而被他利用来达到目的的途径是我娘……那么从我娘身上特有的东西倒推,是不是就能知晓他预谋的手段?”
仿佛在漫长的黑夜中终于捕捉到了一丝曙光,二人目光交汇,眼睛里都有澄亮而温暖的烛火在跳跃。纪容棠坚定抿了抿唇,示意裴珩继续想下去,现在只有他能提供新线索了。
特别的东西……
娘很漂亮,和小海棠一样漂亮。但娘得脾气更大,小时教育自己的方式通常都是揍一顿,打到知错……对呀,娘独自闯荡过江湖的,本事不输舅舅,这不就是一般女人都没有的吗?
“我娘会功夫!比我还厉害!”
裴珩有些激动,差点当着公孙觉的面,就要去握纪容棠的手,幸好被她眼疾躲开。轻咳一声,趁热打铁,“那你从前学功夫的时候,伯母也一定耳提面命,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吧?”
既然是武学世家,必然有自己信奉的为人处世道理。所以伯母被利用去做的事,一定是违背了自己的初心,才会让她那么切齿痛恨。
“我出生就身子羸弱,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好多活两年,并没什么救世做人的大道理……不过舅舅书房倒是有一幅年头很久的字,好像是外祖留下来的,‘剑指不平,手救苍生,方为侠之大者’。”
手救苍生……救人……救姚谦昼?
纪容棠心里有了想法,刚要说出来,但被公孙觉抢了声,“王益平借裴珩娘的手,救下了姚谦昼。救命之恩,会不会就是让他死心塌地跟着的理由?”
公孙觉也想到了这里,但他还是有疑惑。“可就算是被利用,她也救到了人,为何会悔恨呢?”
思维如电光石火般转变着,纪容棠的葱白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另一只手的手背,恰似在模仿心中那急促的思索之音。唇角微动,终是在片刻后吐出几个令人顿生凉意的字来。
“若姚谦昼的性命之危,本就是王益平设的局呢?”
他是世上最狡猾、最卑鄙的混蛋……他的欺骗,让我不齿……
裴珩脑海中不断响起这些话语,拳头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攥紧。这一刻他好像终于能感同身受,体会到娘亲所不齿的是什么。裴家都是光明磊落的人,和那种无耻小人牵扯上关系,真的会怒气直冲脑门。
“陛下,可还要补增兵力?”
纪容棠看懂裴珩眼中的情绪,转而向公孙觉询问。能搞清楚缘由固然为好,但眼下更紧要的还是怎样将他们全部拿下。
“不必,朕已怕人去追郑望旗传信。区一万只之差,若是朝廷训练有素的部队还打不过地方纠结的民兵,那他这个云麾将军也不必做了。”
“叫你来还有一事,”公孙觉从书案里端抽出一张降书。“罗仕达想以万两黄金和十座城池为贡,终止对战。”
这是好事呀,怎么公孙觉的脸上丝毫不见喜色呢?纪容棠接过降书仔细审看了一遍,越看到后面,越知道为什么。
罗仕达想投降不假,但他割让的全是蝇头小城,土地加在一起恐怕都没有青阳城大。且五十万两黄金也是分年进贡,一年五万两,足足要拖上十年。濒死的鱼还妄想重回大海吗?
不仅一点诚意没有,其中难掩的挑衅意味,也看起来极其刺眼。
“朕怜悯黎民,这两战虽是猛火速攻,但有意点到为止,就是想让罗仕达主动与朕谈降。”公孙觉夺过那张降书,随手一撕就成了两半。
“他既如此蠢钝,朕也无法再顾及其他。传令前方的镇远将军整备兵马,明晚发起最后的进攻,真要看到战火烧红整个兰丹!”
纪容棠默然目送青峰领旨离开的背影,眼前浮现的却是烽火连天,狼烟四起,战鼓擂鸣震九霄。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白骨累累无人收。待战火焚尽昔日繁华,城阙荒凉,草木含悲,百姓流离失所,哪里还有胜利的一方。
没有不流血的政权,但是能不能流得再少些?
“陛下不若就应下来。”
公孙觉闻言,寒冰般凝结的眸光中闪过一抹诧异,他的脸色随之沉了下来,仿佛乌云压顶,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