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自己也说,得天下、得的是民心。您一再给他们留有余地,平民百姓或许不知,但是兰丹上阵的将士们一定深有体会。他们浴血沙场,披坚执锐,不仅是为了不可抗的军令,臣相信,更多的必然是盼望平定战乱,能早日得以安宁。”
并非纪容棠什么博爱泛滥,而是能巧取的总好过强夺。
“陛下不如把罗仕达的投降诚意广而告之,并在此之上加与咱们的条件。将十座城池改为与大邺边境最近的两座、外加盛产矿石的淇潶山的开采使用权限。再将分年进贡的五十万两黄金改为分三次付清。”
公孙觉斟酌着纪容棠的提议,神色缓和不少。兰丹本就国小地少,要那么几座城根本没用,唯有把控住了淇潶山,才相当于把控住了以贸易宝石为主的兰丹的经济命脉。她果然是个有用的。
“罗仕达若遵从咱们的旨意,绝对百利而一害,即便不从,咱们再发起最后的进攻也不迟。兰丹的将士和百姓看到他们的国主如此模样,日后臣服于大邺也难再生出什么不甘之心。”
兰丹谈降
公孙觉重新摊开被撕成两半的降书,哼笑一声,“就照你说的办。”
他以为收到信的罗仕达会暴跳如雷,殊死一搏,所以连夜吩咐下去各营调整兵马,以备开战。结果消息一出,不过两日罗仕达竟亲领着自己的皇后一同来求见公孙觉了。
还想谈什么条件吗?
纪容棠换上一身跟青峰差不多的衣裳,也站在公孙觉的身后。角度正对着下首的罗仕达,刚好能够看清他脸上悲戚、讨好的情绪。
“陛下,淇潶山是我兰丹命脉所在,也是我哈则恪皇室历代守护的对象。您若占据此山,在世的哈则恪皇族不会原谅我,就算来日去见先祖,也要惩罚我不得轮回。”
公孙觉不为所动,千年冰霜的面色依旧沉寂如水,挺靠在太师椅上,睨着下方的罗仕达等待下文。
罗仕达迟迟听不到公孙觉开口,暗黄的眼珠四下转着。早前公孙觉还是太子的时候,他就听闻是个暴戾乖觉的,跟他父皇的行事风格大相径庭。所以当科纳伊死讯传回时,他就预感到了恐要出事。
其实从心里讲,他并不相信科纳伊是被王益平所害。因为这一整个潜伏计划都是王益平主张的,他才是跟大邺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人。何谈背叛呢?
但罗仕达仍默认了此事,正是担心会被牵扯的太深,得不偿失。早在二十年前答应王益平时,他想的就是事成两家欢喜,不成便形同陌路。不料最终还在栽了。
“兰丹归顺大邺,现有城池皆为大邺属地,哈则恪皇族降为王分管兰丹,听从陛下旨意。唯求留下淇潶山的管事权,出产矿石以及贸易盈利只占三成,作哈则恪一脉用度,其余定数上缴。”
罗仕达说完,领着身侧紧张悲切,眼角隐隐有泪花的女子一同起身,躬身俯首。“我来此投降的诚意天地可鉴,还望陛下宽宏成全。”
公孙觉端起案几上的茶盏,慢条斯理润了润喉,“大邺君臣之间要行跪拜之礼。”
不带任何起伏的冰冷声线抛出,罗仕达先是一愣,微微侧目看了一眼女人,而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拉着她齐齐跪拜下去,以额触地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夏日的热浪总一滚一滚的,仿佛蒸笼一般,压得人透不过气。饶是周遭摆了冰盆,纪容棠依旧能看到细密的汗珠悄然爬上跪了许久的二人的额头鬓角,蹭到反射着灼人阳光的古铜色的地板上,看起来黏腻不堪。
罗仕达认为公孙觉是同意了他的条件才会让自己跪拜,所以他不得不拜。而且他既决定来谈降,自然也做好了受辱的准备,并未觉得此举有多么难堪。只是拜也拜了,却迟迟等不到公孙觉松口,着实让他心里有些发慌,这小子不会另有所图吧?
这仗,他是真的打不动了。
早前卡末乞带走了兰丹最精良的兵力和武器,留下的零散人马和皇城禁军鏖战到底也撑不过半月。与其彻底落败沦为阶下囚,不如主动求一条较为体面的生路。
就算降和了,他也是一城之王,远在京城的公孙觉根本管不到,无非是每年掏腰包上贡罢了。人嘛,有财便能活。只要淇潶山还在,日后就尚有翻盘的机会,他不行,还有后辈。大邺也没那么大的运势,百年不倒。
“平身。”
公孙觉终于开口,罗仕达拽着身侧女子匆匆直起身来。二人都是富贵体态,稍动一动脉搏跳动就也跟着加快,混着燥热天气,衣襟都有些湿透。刚想扶额抹汗,却被公孙觉紧跟着的一句话搞得更加紧张不安。
“你可知何谓降和?”
阔大的厅堂顿时陷入死一样的沉寂,唯有窗外的蝉鸣窸窣而起,忽高忽低,似乎也在诉说着这股难以言说的燥热与不耐。
“你有什么资格,跟朕谈淇潶山的管事权?”
罗仕达的脸色瞬间由涨红转为铁青,眼角向下耷垂下来,像霜打的茄子,失去了仅剩的神采。他的双唇微微颤抖,欲言又止,难掩心中的尴尬与难堪,如同塌了屋顶被烈日迎头炙烤,无处遁形。
可他还是强打起精神,唬着脸做出最后的挣扎。
“淇潶山盛产矿石不假,但是矿石的完美开采方法却只有哈则恪皇族的家奴掌握。自发现这座矿山伊始,便不假于人,与其说淇潶山是兰丹的,不如说是哈则恪皇族的。若没有我们管理,凭你拿去了也没用。”
“你敢威胁朕?”
公孙觉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如同深渊中的回响,让人无法忽视其中蕴含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