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仕达拇指按下去的那短暂一瞬,脑海里飞速转过了此刻城墙之外,衰草连天的萧瑟之景,残阳如血,照不亮映照出皇宫的苍凉,就连南飞的孤雁也哀鸣阵阵,似在替他诉说着那段无法挽回的过往。
兰丹古国从此正式更名为淇州。
就在公孙觉欲颂扬战功,准备举行庆功宴之际,凌霄也给他传来了好消息。郑望旗率援兵支援及时,两方人马前后夹击如破竹之刃,几个回合轮番攻略,不分日夜的奇袭,饶是姚谦昼的部队再斗志激昂,也溃不成军,一举攻下。
而王益平早几日被抓捕时就腹部重伤,救治不及已经身亡。但郑望旗痛恨叛徒,竟将王益平的尸首当着万军将士的面再次施以车裂之刑,扬言只为振奋军心。后又将其四分五裂的躯干剁了喂狗……
“郑望旗还算聪明,知道朕没想留他,这么做倒是让朕省事不少,那就赏他荣归故里吧。”公孙觉边说,边把函件扔进火盆烧个干净。
郑望旗的野兽行径,顺理成章给了他收回军权的理由。虽说叛徒有罪,但是未得君令,擅自对军事战犯处以极刑,来日班师回朝必然是要受到处置的。
除却他为儿报仇的私心,还有更重要的原因就是想为自己寻个体面退场的后路。其实早在郑望旗应下替公孙觉接近王益平的时候,便已然想好了自己将会面对的结果。
新帝即位,各环各节中必然要方设法培植自己的势力。先帝博仁尚文,军权的大半一直割裂在几名武将手中,以镇远将军掌管十万兵为首,自己的部下也有近三万有余。所以他们这些有实际兵权的人,早晚要被替换掉。
郑望旗算是聪明的,当初去求公孙觉的时候就表明了自己想要效力的诚心。但公孙觉给的回应却显然是不准备再用他,不然交给他的任务就该是在隐秘中进行,而不是一眼便叫人看穿,明摆着最后是生是死都要靠他自己的造化。
所以他才决定在胜利后将事情搞大,或者说先“自己给自己定好罪名”。即便有违圣意,他杀的也是叛国战犯,而且在对战中不顾生死地冲锋陷阵,功过相抵,最多也就是个贬职还乡,怎么算都跟性命无关。
而且他知道野心勃勃的公孙觉想要的是全部兵权,自己主动配合,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相信他一定会欣然接受。若是公孙觉做得全面些,再为他们举行个庆功宴,那他也愿意跟着表演一场杯酒释兵权的戏码。
“恭喜陛下,得偿所望。”纪容棠说得诚恳。
虽然公孙觉没有提前只会此事,但她还是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关窍,并且真心为他巧收兵权而感到高兴,以至于颔首道喜的时候,便错过了公孙觉眼中闪过的意兴阑珊。
“可是凌霄虽将姚谦昼一家尽数收押,唯独让柳燕翎漏跑了。”
什么?柳燕翎跑了?!
纪容棠觉得十分不可置信,她想象不到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如何能在万记大军的眼皮子底下逃走了。不说别的,只说其亲妹柳香岚慌在乱无助中也要抱紧她这最后一条大腿吧,怎么任由一个大活人就不见了呢。除非她还带走了柳香岚的孩子。
“姚谦昼的儿子也被抓住了吗?方圆几里可都找过?”
“自然,凌霄一定是确定了寻觅无果,才会禀告。”
公孙觉幽幽坐回到太师椅上,他并不觉得一个柳燕翎还能翻出什么花样儿来。离了王益平,她不过是一个孤身无援的妇人,能不能安稳活下去都是两说。
“朕会传令下去,将她的画像贴在翀州、定州境内各城的城门上,直至抓住为止。”
听着公孙觉成胸在胸,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在心里留下一根悬而未决的小刺……
按照约定,在公孙觉下令整军凯旋归京的前一晚,纪容棠就带着裴珩趁黑走了。
那晚的夜空很亮,星辰璀璨,皎洁如洗。还是来时一般的马车,灰暗深沉、密不透风,宛如夜幕下的沉默巨兽,浑身皮毛能将外界的光华与喧嚣一并隔绝。
纪容棠坐在车厢里,感受着车轮从碾过泥土的闷响,到压在青砖上的清脆,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从前过往顷刻间都如飞箭一般,在脑海中匆匆而过,或甜蜜如蜜糖,或苦涩如黄连。甚至一些情绪更加深刻的片段闪过,她还真的像被什么东西扎到一样,激得蹙眉不止。
“等我找个客栈再睡。”
裴珩把风吹起来的帘子重新掖好,并不问她最后都跟公孙觉说了什么,只看她如今真真实实地在自己身边,就值得他所有的关爱。
“裴珩,你说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裴珩整理轿帘的手稍有停顿,心也如同一池春水被突如其来的寒风吹皱,泛起久久不散的涟漪。他知道纪容棠问的是什么,不做官、她满腔的抱负还有机会施展吗?
这个问题裴珩也问过自己,他想和纪容棠一生一世一双人,和和美美走天下,可这样的生活,也会是她向往的吗?
他从前只觉得纪容棠身上背负兄长的担子太重了,应该卸下来过自己的人生。可真当大仇得报、身份暴露,他并未在纪容棠的脸上看到多么释然的愉悦,反而是平添了几分从未有过的哀愁。
尤其是方才她那拧眉郁闷的神情,也深深触及到了裴珩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一阵莫名刺痛,如同心疾复发般的窒息感瞬间而至,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你少时一定有很多想法,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裴珩声音微弱,和平日狡黠不恭的模样大相径庭,甚至有些心虚,但纪容棠却没听出什么不对,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