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医生果然跟黄心莲的个性异曲同工,压根不搭理项云海的寒暄:“看完病拿完药就快走,急诊是你家啊这么流连忘返?”
“……”项云海咬咬后槽牙,挤出一个笑,“哎,好,马上走。”
大夫白大褂飘飘地远去了,项云海用胳膊肘碰碰小孩儿。
他学着白大褂的语气:“急诊是你家啊这么流连忘返?小崽子,该走了。”
祝饶没反应,过了许久才问:“……网吧包夜,还算数么?”
“不算了,亲。”
小孩儿低头不说话了。
“所以,你还是不肯回家是吧?”项云海叹气,对着小孩儿那副无动于衷冥顽不灵的样子,心想自己这真是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了——本来以为这里就是西天了,没想到西天还远着呢。
项云海站起身:“你要没地方去,要不跟我回去凑合一晚?我家离得很近。”
“不了。”
项云海被小孩儿毫不迟疑的拒绝气笑了:“那你有地方可去?”
“……”
“我告诉你,你这种白白嫩嫩的小孩,大半夜在外面乱晃,会被坏人拐到大山里面去给人当童养媳的。”项云海随口胡诌道。
这小孩也是很能经得住吓,完全拿项云海的话当耳旁风,淡淡瞥了他一眼:“我是十四岁,不是四岁。”怎么可能信你这种离谱的威胁。
项云海笑:“小崽子,就你这身高,这细胳膊细腿,你说你十四你看老拐子信么?”
祝饶直接起身准备走了,临走前趁项云海不备把他手上那沓诊疗单子抽走了,然而他还是病恹恹的,项云海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单手一伸,轻而易举地就把他捞了回来。
“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小崽子,跟我回家。”
这次项云海不打算再征求小孩儿的同意了,抓着小孩儿拎小鸡一样往外走,小孩儿在他怀里奋力挣扎了一路,无果。项云海根本不用费一丝力气就能制住他,甚至还有空说风凉话:“你挣吧挣吧,喊吧喊吧,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小孩儿倒是没喊,但一路遇到的路边摊上的大叔大妈都纷纷向项云海投来异样的眼神。
项云海只能一边按住挣扎的小孩儿,一边对大叔大妈们讪笑:“没事,没事——我亲弟,闹离家出走呢,大家慢慢吃啊。”
雨其实下得不大,主要是潮湿。不过临出医院前项云海还是在急诊的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件雨衣。
医院的雨衣不便宜,要二十块钱一件,项云海现在被贫穷席卷,思虑再三,还是只买了祝饶那份,一件鹅黄色的儿童雨衣。
儿童雨衣照理是给小学及以下年龄的小朋友穿的,套在祝饶那身松垮校服上倒是丝毫也不嫌小,甚至还挺宽大的。被黄色雨衣盖住的小孩儿,看上去更像一棵细细小小的黄豆芽了。
项云海就这么一路揽着这棵黄豆芽回了他在宁城租的房子。
他租的房子就在今天那家黑网吧附近不远,处于城中村的核心地段,被喧闹繁华的底商包围,出门三步一个大排档五步一个炸串七步能覆盖三个小龙虾店。
但说到底还是城中村,是被城市的现代化进程遗忘的角落。
没有正规的小区,一栋栋灰色的筒子楼正对着大马路,在街边开了一道小铁门。项云海揽着小孩儿从铁门进去,一路往前走,在第三栋筒子楼前驻足。
这是八九年建的小区,比项云海年纪还大几岁,楼道里大部分灯都坏了,也没有人来修,灰色的楼梯又窄又抖,稍微一个不注意都能一脚踩空顺着楼梯滚下去。
“看着点楼梯。”项云海叮嘱怀里的小孩儿。
他用另一只手掏出手机,打开了后置手电筒,白光登时把破旧阴暗的楼道照亮了,项云海就这么一只手打灯,另一只手揽着小孩儿,一路从一楼爬上顶层六楼。
绿色的大铁门上贴了个倒过来的福字,时日太久,背面的胶脱了,只剩下半部分还黏着,上半部分则垂下来,摇摇欲坠的样子。
项云海对那歪歪倒倒的“福到”置之不理,拿钥匙开了门,按开玄关处的灯。
“来,小崽子,进去吧,就当自己家哈,随意点。”
他推着小孩儿进去,关了门,扔给小孩儿一双凉拖。
祝饶默默换上了凉拖。
他一路都很沉默,一句话都没有说,几乎是被这个高大男人挟持来的他家。他一开始还奋力挣扎,后来也挣不动了,干脆随他去。
人生短短十四载,没来由的善意祝饶没遇到过,没来由的恶意倒是从不或缺。他很难轻易地相信任何人,因此在他看来,眼前这个强行把他拐回家的男人,跟他嘴里可怕的人贩子也没什么区别。
他静静打量这个家。
看上去大小也就跟他在莲花巷住过的平房差不多大,家具都是旧的,地板因为江南潮湿的天气而开裂,墙漆也剥落了很多,但屋里很干净,比他曾跟钟玲住的那个小房子干净许多,主人明显每天都在认真打扫。
整个客厅小到几步就能从一边走到另一边,家具只有一个红色的小沙发和一个老式的大屁股电视机,中间隔了一个木茶几。房顶上就像梅雨季大部分的普通老百姓家一样,挂满了衣服,除此以外几乎没什么零碎,只有茶几上放了几本书,生活痕迹很少。
“坐啊。你冷不冷?我去给你泡个热牛奶喝——小崽子是不是都要多喝牛奶?”
高大的男人拍拍他的肩,然后就进了客厅旁边逼仄的小厨房。祝饶只是沉默地看他忙活,既不应答,也没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