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扫我?”
项云海往后退了一步,摆摆手,用他一贯懒洋洋的语气解释:“小朋友,我就是个来送小孩的家长,微信就不加了吧。”
那小姑娘就顺着项云海的目光看过去,看到祝饶,说:“那是你弟?哥哥,你加我微信,我以后罩着他。”
项云海:“……”
最后打了好一通太极,不容易才把这新初一小女孩搞定。
项云海也是哭笑不得,实在想不通自己这么个“老男人”到底有何魅力——敢情他在初中生眼里也是风韵犹存哪?
“来,给。”
项云海把校服丢到祝饶整理得整整齐齐的课桌上。
南城六中的校服是一种介于蓝和绿之间的湖蓝色,挺舒服的颜色,项云海觉得穿在小孩儿身上应该挺好看的。
“你们班主任刚说了,拿到校服以后换上,一会儿她估计要简单说几句,然后会有大巴车来接你们,送去军训基地。”
项云海捏了一把小孩儿的细胳膊。
他努力投喂了两个月,小孩儿才终于长了一点肉。但也只有一点点,要把这小孩儿养胖些好像远比寻常孩子难。
宁城的九月初还很热,一想到好不容易长了几两肉的小孩儿要被拉去军队受罪,项云海就于心不忍。
小孩儿拿了张湿巾纸,还在低着头,细致地擦拭自己的桌子和椅子。
“行啦,已经很干净了。”项云海笑,没忍住又呼噜了一把祝饶的头发。
刚剪短的头发长度现在只到耳根,头顶上的毛毛碎发太短,就翘了起来,摸上手毛茸茸的,像小动物的毛发一般。
项云海半蹲下身,叮嘱:“你体质不比人家小孩那么好,去军训别犟着脾气勉强,咱们能屈能伸一点,不行就休息,再不行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祝饶擦了半天桌椅,终于抬头。
冒出来的第一句话却是驴唇不对马嘴的:“加上了么?”
项云海一头雾水:“什么加上?加上什么?”
祝饶偏头,用眼神示意那个被一群男生女生簇拥在中间的小潮女——正是刚才跟项云海要微信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敏锐地感觉到来自他们这边的目光,抬头,大大方方朝他俩挥手,手上的手机挂了一大把挂件,五颜六色叮铃哐啷的。
“哦——”项云海这才知道祝饶在说什么,“你说微信啊?当然没加,怎么可能加?你们小男生小女生互相加联系方式也就算了,我都一大把年纪了,多猥琐啊,摄像头拍到都能给我扭送警察局去。”
祝饶被他逗乐了,很淡地笑了一下。
项云海最后又叮嘱了他几句,才终于走了,整个教室的学生家长里,项云海几乎是最后离开的。
家长们都走了以后,他们的班主任老师自我介绍了一句,说她姓陈,教语文,大家可以叫她陈老师。
陈老师挺年轻,看着应该是师范毕业没多久的样子,兴高采烈地说了一通“以后大家就是光荣的初中生了,要好好学习也要互帮互助”一类的经典班主任开学致辞,然而全班四十五个人,认真听她讲话的不超过五个。
其他人要么在讲小话,要么低着头在桌肚里玩手机,甚至还有一大早也不知是没吃早饭还是怎么着,带了个大饭盒在教室里啃包子的。
那位啃包子的仁兄就坐在祝饶斜后方,他那包子还是热乎乎的,香气四溢,祝饶都能闻出来就是他们家巷口那家包子铺卖的梅菜扣肉包。
讲台上絮絮叨叨的老师,一排一排码得整齐的课桌椅,闹哄哄的课堂。
这一切对于祝饶来说有种恍如隔世的意味,他已经太久没有坐在过教室里了,他本来甚至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再也不会坐在教室了。
谁能想到项云海这个才刚刚闯入他人生没多久的男人,偏要勉强呢?
祝饶感觉到旁边有人碰了几下他胳膊肘,他扭头看,见是他的新同桌——一个微胖的、戴眼镜的小男生。
小男生板着脸,用一种审视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祝饶,昂着下巴说:“我叫赵旭阳,是今年新生入学考的年级第一。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入学考第几名?”
在这种全市倒数的望天收学校里居然还能有这样的人存在,让祝饶有几分惊奇。
但他从来都喜怒不形于色,只是轻点了一下头:“祝饶。”
“第几名?”小眼镜眯起眼,还试图刨根问底。
祝饶随口说:“没考。”
然后就把头转了回去,没有理会旁边小胖子一瞬间三观坍塌的神情。
“没考?没考也能入学?”他抓着祝饶的胳膊不放,眼镜反射着太阳光,祝饶下意识觉得不太舒服,“你是关系户?”
祝饶也用力抽回了手,没再理会他。
班主任简短地讲完话后,就招呼大家排队去楼下操场集合,准备坐大巴前往军训基地。
祝饶因为个子矮,被安排在了队伍的最前面。
他后面拖了一整个班的人,带队走到操场,几乎是教学楼外的第一缕天光映入眼帘的那一刻,就看到了倚靠在校门口,边抽烟边朝他招手的男人。
祝饶的脚步微顿了一下,然后又假作无事发生地继续向前走。
心底却漾起了一点微不可查的涟漪。
这么多年——从幼儿园,到小学,从钟玲家,再到周行长家,祝饶每一次上学放学,学校活动,除了刚上幼儿园时,其余时候,家长都从未出席过。
他从来都是那个看着别人孩子和家长和乐融融,听着别人笑语嫣然的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