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该到了。
原是霍洄霄这竖子不走官道。
当是游山玩水呢?!
沈弱流面色不虞,抬手,福元又把外袍带与他系好:
“朕知道了。”
沈九摸不准圣上的意思,察言观色半晌:“主子,可要让世子直接来围场面圣?”
秋猎除开祭神,还为督促文臣武将,官员世家子弟修习骑射本领。
射猎猛兽飞禽最多者,可得圣上亲赐。
……霍世子为武将,又是北境三大营日后的统帅,此回秋猎他赶上了,不来似乎也说不过去。
沈弱流懒懒掀起眼皮,目光扫过来:“朕没功夫应对,吩咐鸿胪寺按礼制安排,叫他暂且等着。”
这一扫,沈七莫名从圣上这双风情眼里感到了一丝戾气,再不敢多言:
“是,臣即刻去安排。”
沈弱流也没睡意了。
又坐回了榻上,福元知道拗不过圣上,就给香炉里添了把香,拿了条毯子:
“这入秋夜里寒,圣上盖着点……早间司膳房炖了莲子羹备着,奴婢去取一碗,权当宵夜,圣上用了再看书。”
这一夜,沈弱流本就没进什么东西,饮了酒胃里又难受,正好压一压:
“叫其他人取吧,你去看看你那小徒弟再回来伺候。”
不晓得底下人下手轻重,福元也正想着这事,就应了出去。
过了半刻钟,莲子羹送来了,一个婢女端着托盘浑身抖得似筛糠,丝毫不敢看圣上一眼。
沈弱流实在是担心莲子羹的安危,放下书腾开点地方:
“福元差你来的?朕瞧着你脸生,似乎没见过。”
婢女放下玉碗,跪在地抖抖索索:“是,奴婢、奴婢头回在御前当差,圣上恕罪。”
沈弱流抬手:“朕晓得了,你下去吧。”
婢女如蒙大赦,逃也似的退出去了……沈弱流莫名其妙。
福元最知圣上的口味,莲子羹加了百合,用少量冰糖煨的软烂,极好克化。
沈弱流用完了多半碗,又翻了会儿书页打发时间。
书页沙沙,烛火跳动……渐渐头有些晕。
像是身处云端,视线里出现许多色彩,交织缠绕,变成光怪陆离的雾。
“好冷。”沈弱流甩甩脑袋,振作起来,突然感觉到冷。
这是怎么了。
殿里明明烧了火笼的。
他站起来,扶着头还一会儿才站稳,撑着御案沿,下意识地叫人:“给朕更衣。”
隐隐约约想起来福元好像有什么事出去了,他实在是乏得很,就自己宽衣,修长泛着薄粉的指尖抓着腰间系带,扯了半天怎么也扯不开。
意识涣散,如一滴水滴入深不可测的黑色湖面,轻微的涟漪渐渐平息,将他整个吞噬……
*
郢都靠南,澧水流经,千百年聚砂石成原,横亘千里,大梁在此建了八城,拱卫郢都。
子时尽,一只马队飞驰在北三城郊外,大纛旗迎着夜风招展,面上是个目露凶光的狼头。
一行百来号人,打着火把,马匹健硕四蹄修长,皮毛油光水滑,马上人皆着便服,穿得不伦不类,剽形大汉,冷风里打着半边赤膊,胳膊腱子肉精壮孔武。
为首人穿得略略齐整,一身玄衣,袖幅手进黑铁护腕里,黑的长靴踩着马镫,小腿修长笔直,暗夜里看不清样貌,项前一根黑色牛皮绳,天珠菩提子绿松石攒着鸣镝坠子对光摇摇晃晃。
这人年岁不大,身后却无一人敢驱马与之并头。
大纛猎猎,除开车架上一只黑布蒙着的铁笼子里不时传来几声野兽的哼哧声,这只马队静默,严肃,恍如异族阴兵。
玄衣人眯眼朝向几里地之外的层层暗色轮廓,一勒缰绳,马匹骤然抬起前头,落地瞬间,玄衣人已翻身下马:
“牙斯!”
身后马匹接二连三顿蹄,副将牙斯大步上前:“公子。”
一声呼哨,霍洄霄松开马缰,动了动手腕:“前面是不是鹞子岭?”
乌拓牙斯从腰间虎皮囊袋中摸出羊皮纸地图,对火把看:
“公子,是鹞子岭,王爷画的地图上标了,翻过这道鹞子岭,咱们就能看见郢都城门了!”
霍洄霄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进郢都你小子高兴个屁!”朝后看了一眼:
“叫他们把马放了去吃夜草,就地起帐修整。”
此回进京是奉诏命,霍洄霄带了三百人,都是北境王狼营里挑出的精良。红蓼原的狼师,北地的烈马,怎甘囚于郢都方寸之地。
临行前阿耶大醉,扶着酒瓮对着他道:“霍洄霄,老子知道你是把刀……再好的刀也需要刀鞘的约束。小兔崽子不知天高地厚,你狂,红蓼原千里地任你撒野,进了京你再这么狂,要吃大亏!”
霍洄霄将及弱冠,自小在狼营里长大,跟阿耶将挐羯人打回仙抚关外……老王爷逐渐放权,北境三大营,二十万兵马全握于他手。
该狂!
两年前小皇帝登基,北境王入京,霍洄霄没一同去。
却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