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
高坐上首的王昊摆手示意能臣氐一旁落座,目光却落在那个渗血的包裹上,唇角微扬起个弧度,彷佛已经知道对方此来的目的。
“王将军!”
能臣氐倒也没有废话,更没有浪费时间,双手呈上包囊,朗声言道:“今日有乌桓孛王难楼帐下大将屈正安,夤夜前来我军大帐,意图以重利誘惑本王叛汉,现已被本王诛杀。”
旋即。
他亲手解开系着的结,将这颗血淋淋的首级,库鲁鲁丢在中军大帐的地上。
与此同时,能臣氐摆出一副誓死效忠大汉的凛然模样,一双炯炯朗目中透着股坚毅,抱拳拱手的动作干脆利索,那模样像是个等待主人夸奖的牧羊犬。
王昊柔和的目光中,没有半点诧异,他只是匆匆瞥了一眼,缓缓点了点头:“你能将逆臣诛杀,且亲自送到中军大帐,证明你对汉室的忠臣,本将军非常欣慰。”
“放心吧!”
王昊立刻给出承诺:“陛下那里,本将军会如实禀告,等战役结束后,该有的赏赐,肯定一份都不会少,虽然乌桓大部叛乱,但丘力居是丘力居,你是你,陛下绝不会因为此事,便怀疑尔等忠诚。”
“这么多年,阁下在代郡的功劳,陛下铭记于心,只是平素里未尝表示而已,今日你诛杀叛臣,表达忠诚,令某十分感动,好好努力,接下来咱们还有场硬仗要打。”
能臣氐听着王昊的这些狗屁承诺,内心极其淡定,没有半分波澜:“将军放心,本王必竭尽全力,相助汉庭,剿灭叛军,还幽州一个太平盛世,朗朗乾坤。”
“好。”
王昊肯定地点点头,摆手道:“既如此,你便先退下吧,记得明日来中军议政,咱们好生商量一下,接下来的这一步,要如何走,才能更加妥当。”
能臣氐拱手:“喏。”
旋即。
躬身倒着离开大帐,径直出了辕门。
王昊则是缓缓站起身来,绕过帅案,转入帐中,仔细打量着地上的这颗首级,招呼道:
“仲康。”
“在。”
“派人把这颗首级处理了吧。”
“喏。”
许褚拎起地上的首级,将其转交给帐外的侍卫,旋即返回了中军大帐。
他脸上堆满了笑容,饶有兴致地道:“主公,看来这个能臣氐对于咱们汉庭,当真是忠诚的,他居然把孛王难楼帐下的大将给杀了,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王昊只是轻蔑地哼了一声,压根没把此事放在心上:“杀一个孛王帐下的大将而已,便能证明他对大汉是忠诚的?”
许褚顿时一愣,两道浓眉几乎拧成了麻花:“这......这还不够吗?那可是他们的同袍啊!”
“同袍又如何?”
王昊的语气十分平淡,但却在许褚的心里,掀起了巨浪惊涛:“啊!主公,这......”
王昊吐口气,随口言道:“乌桓也好、鲜卑也罢,他们没有受过儒家思想的熏陶,潜意识里对于同袍、家人、礼仪、尊卑、伦理,没什么框架、规矩。”
“弑兄戮弟,残杀父亲之事,在咱们眼里,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但在他们的眼里,充其量只是引人非议罢了,如今不过杀了一员大将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魏书》中记载:(乌桓)贵少贱老,其性悍骜,怒则杀父兄。
对于这样一个尚处于奴隶制的群体,王昊才不会相信什么杀来使,表忠心的事情。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务必时刻悬心。
然而,许褚却是愈加郁闷:“可是主公,您让能臣氐参加明日的议政,这难道不是给予对方信任吗?”
王昊淡然一笑:“能臣氐求的便是这个,你若是不给,岂不寒了他的心,当然,也仅仅只是给了而已,想让本将军彻底信任他,尚且需要继续努力。”
许褚皱着眉,长出了口气,露出疑惑且艰难之色:“琢磨人心太难了,末将还是干好自己的事情便是,杀杀贼寇,护卫好主公即可。”
王昊冲许褚绽出一抹淡笑:“你能做好这两件事,同样是极好的。”
许褚搔了搔脑袋:“嘿嘿!”
铁憨憨。
“哦对了。”
王昊忽然想起了什么,吩咐道:“你且告诉仲德,让他把监视能臣氐的人撤下来吧。”
许褚顿时一个愣怔:“啊?主公,您不是说,他们还不值得信任吗?怎么现在......”
王昊笑笑:“让他重新布置,另外安插一批,务必要隐秘。”
许褚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主公放心,末将这便去寻仲德。”
王昊摆了摆手,颔首点头:“快去吧。”
许褚拱手:“喏。”
旋即。
转身出了中军大帐。
翌日,清晨。
天色渐明,红彤彤的太阳跃出了地平线,灿灿的朝霞滑过山丘,落在汉军营地中,显得勃勃生机。
乌桓大营中,普富卢兴奋地冲入那座巨大的青色帐幕,脸上难掩的激动,甚至顾不得行礼,便开口道:
“大王,喜事儿。”
“哦?”
虽然经过一整夜,但能臣氐还在因为昨日王昊不咸不淡的反应,深感气愤,因此没好气地道:“有何喜事,直言即可。”
普富卢丝毫没有察觉到能臣氐低落的情绪,径直言道:“今晨有消息传出,咱们营外的那些的刺奸,全都被撤走了。”
能臣氐闻言一愣,猛地坐直了身子:“你说什么?刺奸全都被撤走了?”
“嗯。”
普富卢肯定地点点头:“没错,全都撤走了。”
能臣氐暗松口气:“太好了,证明屈正安没有白死,咱们已经取得了汉庭的信任。”
“没错。”
普富卢对此深表赞同:“如果不是大王昨日献上屈正安的首级,这些汉庭的刺奸岂能撤走?”
能臣氐颔首淡笑,足足良久,方才恢复镇定:“本王立刻写一封亲笔信,你派人出营,将其送往孛王军营。”
普富卢欠身拱手:“遵命。”
当下,能臣氐奋笔疾书,将信笺写好后,递给普富卢:“切记,一定要谨慎,切不可露出破绽,若是被汉庭的飞骑哨探发现,吞入腹中,自戮身亡。”
普富卢拍着胸膛保证道:“大王放心,保证不会出半点纰漏。”
呼—
长出口气。
能臣氐这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本王也该去中军议政了,有了最直接的情报,才好将王昊诛杀。”
普富卢拱手:“那王昊虽然能征善战,但这一次,怕是在劫难逃了。”
能臣氐颔首淡笑,起身离席,出了军帐,翻身跨上骏马,带着十余个亲卫,便直奔王昊的大帐而去。
昂首阔步走进中军大帐,能臣氐立刻收起脸上的傲娇,委身在队列的后方。
此刻,王昊已经在上首静坐,帅案上铺着的,应该是地图一类的东西,虽然能臣氐目力极好,但隔着太远,且平铺于案,终究还是看不太清楚。
各方主将、智囊陆续赶来,一个个归于本位。
良久后。
王昊方才直起身子,幽幽目光扫过满帐的文臣武将,缓缓点头:“既然人已经到齐,那咱们便开始吧,友若先说。”
荀谌颔首点头,横出一步:“根据目前探查到的情报,前来支援苏朴延者,乃是上谷孛王难楼,以及右北平乌王乌延,两军合计一万五千余骑,在兵力上强过我军。”
“不过,乌桓突骑的装备依旧很差,箭矢的杀伤力非常有限,若非命中要害,很难对我军的轻甲产生伤害,因此其战斗力如同往常,至少要打两个折扣。”
“当然!”
言至于此,荀谌提醒道:“即便如此,在下也不建议双方于旷野之上对拼厮杀,即便咱们可以拼掉难楼、乌延,对于我军而言,依旧是一次极大的损失。”
“然而,叛军在幽州还有数万兵马,咱们若是以残破之兵入幽州,只怕会成为叛军蹄下亡魂,因此必须要小心谨慎,争取以最小的损失,攫取最大的胜利。”
一旁赵俨皱了皱眉,长出口气:“友若,你说得的确轻巧,但现在怕是不太好办,难楼、乌桓驻足不前,正是因为吸取了两次失败的经验,咱们想要以妙计获胜,实在太过艰难。”
“是啊!”
又有赵昂跟着点了点头:“经过两次的对决,乌桓对于我军的整体实力,也算是有了基本的认识,双方现在正如兵书所写的一般,知己知彼。”
“只不过......”
话锋一转,赵昂补充一句:“是互为知己知彼,因此难有进度。”
程昱捏着颌下一缕美须髯,叹口气道:“没错!可越是拖延的时间久,对于咱们而言,便越是不利,幽州的公孙瓒不知还能坚持多久,他若是败了,战局怕是会瞬间逆转。”
“因此!”
程昱的声音陡然间提升了数个分贝,目光掠过满帐的文臣武将:“咱们虽然连胜了两场,但还没到可以乐观的时候,希望诸君能够谨记,时刻做好准备。”
“没错!”
王昊顺势接上话茬,声音不带有任何温度地道:“仲德言之有理,我军虽接连获胜,但仍处于劣势,而今乌桓叛军时刻提防,想要再获大胜,难上加难。”
“胜不骄,败不馁。”
“这句话我跟你们说了无数次,但总有人当耳旁风,感觉自己很了不起,此种心态一定要杜绝,否则咱们早晚必将迎来大败,届时只怕我等项上人头,也保不住。”
“首先从我自己开始,最近一段时间,便有些飘然,总以为擅长骑射的乌桓也不过如此,只要我大军杀到,必可将其踏成齑粉。”
“我检讨!”
王昊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经过对敌我双方势力的仔细分析后,这才发现我军仍处于绝对的劣势,此时万不可骄傲自满,自毁前程。”
下方汉军诸将一个个露出愧疚之色,尤其是素来自恃战功的鞠义,听到王昊这一番话,两次以少胜多带来的优越感,顷刻间荡然无存。
至于其余武将更不必说,虽然颇有战功,但对于整体的局势,只是起到了辅佐作用,远不及鞠义的先登营,对于整体战局的影响力。
庞德率先表态,欠身拱手:“主公放心,我等必时刻引以为戒,绝不会骄傲自满。”
鞠义立刻跟着表态道:“末将铭记主公的教诲,绝不会再妄言乌桓不值得一提之类的话。”
又有陈到横出一步:“末将谨记主公教诲。”
“末将铭记于心。”
“......”
众人纷纷站出来表态。
这一幕把能臣氐看得直接懵了,愣怔了足足数十秒。
汉军这是在干什么?
明明两次大获全胜,杀得乌桓叛军没有半点脾气,占据兵力上的优势,却始终不敢往前一步。
可他们居然在自我反省自己的错误?
这尼玛有个毛线错误啊!
能臣氐心里如同翻江倒海一般,没来之前,他对这里充满了各种幻想,感觉一定会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激烈讨论,推演各种战法,商量各种对策。
但是现在......
不仅没有什么至关重要的内容,甚至反向操作,开始自我反省了?
饶是能臣氐有数十年的作战经验,依旧被汉军的这一套骚操作给惊住了,什么呀这是?
“能臣氐何在?”
正当能臣氐懵逼不知所措时,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在。”
能臣氐猛然怔回神来,抬眸望向王昊,随即横出一步,欠身拱手。
“你今日第一次来中军议政,不如说说你的看法。”
“况且。”
言至于此,王昊补充强调道:“你原本便是乌桓出身,对他们或多或少,都有些了解,你的建议对于本将军做出正确的决断,必有奇效。”
“啊?我......”
能臣氐彻底僵在原地,彷佛一道电流从头到脚反复窜动。
这是什么情况?
半句有用的信息都没有,就要从我嘴里套取情报了?
能臣氐心里顿时有种日了仙人板板的感觉!
但特么......
现在已经势成骑虎,如果不透漏点什么,想来是瞒不过王昊的。
该死,唯今之计,只能硬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