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军大营。
偏帐。
此刻的皇甫郦正端坐在帅案前,一双眸子紧盯着平铺在帅案上的阵图,结合此前作战的经验,努力对阵法进行修正、改良,以便能更好的适应战场需求。
毕竟,自己身为三军主将,在面对敌军时,一个错误的决定必将葬送全军,因此他必须要保持绝对的谨慎,不可掉以轻心。
正当他在脑海中不断推演阵法变化,分阵与主阵之间的协调配合时,帐外忽然响起悠悠一声传报,打断了他的思绪:
“报—!”
皇甫郦抬眸望去。
但见......
帘帐起,从外面转入个士卒,欠身拱手道:“将军,营外有个自称皇甫祺的男子,说是将军的同族兄弟,请求谒见。”
“哦?”
皇甫郦眸光一亮,他感觉自己似乎听错了名字,再次询问道:“你说的可是北地皇甫祺?”
士卒极其肯定地点点头:“没错,正是皇甫祺。”
“哈哈!”
皇甫郦仰天哈哈一声,忙不迭摆手邀请道:“让他进来吧。”
士卒欠身拱手:“诺。”
旋即。
豁然转身,离开大帐。
皇甫郦虽然兴奋,但他依旧谨慎地收起平铺在帅案的阵图,将其放在帅案左上角的兵书中,又慌忙起身走到木架前,将标注着敌我双方势力的地图收起来。
这些全都是幽州军的军事机密,是绝对不允许外人知道的东西!
这是皇甫郦基本的职业操守。
片刻后。
帘帐被掀起,一个气宇轩昂的男子隔着老远便拱手疾步赶来,脸上堆满了笑容,兴奋地打着招呼道:
“哈哈!”
“坚寿,终于找到你了。”
“士吉兄,没想到,当年自凉州一别,今日再见,竟会是在此处。”
皇甫郦赶忙上前相迎,激动地握住了皇甫祺的手,随后又给个大大的熊抱,但全身的甲胄却铬得皇甫祺浑身难受,不停地咳嗽:
“咳咳!”
“坚寿,你弄疼我了。”
皇甫郦这才将其放开,满面堆笑,拍了拍对方肩膀:“士吉兄,阔别多年,怎么感觉你变得有些消瘦,不如此前那般雄壮了?”
凉州男儿尚武,各个都是铮铮铁骨的汉子,尤其是北地皇甫氏一族,更是要求族中子弟习武,甚至连女子也得练武防身,懂个一招半式。
皇甫郦如今虽然是三军统帅,不必亲自上战场厮杀,但其同样每日练武,从没因为自己身居高位而有半分荒废。
而今眼见儿时伙伴,已经没有凉州时的那般潇洒倜傥,心中不免好奇,总感觉与自己印象中的那个铁骨男儿,差别甚大。
“嗐,别提了。”
皇甫祺摆了摆手,长叹口气,轻描淡写道:“当年你离开凉州以后,凉州的确变得太平了,但在塞外依旧有羌胡贼子与汉人为敌。”
“我在一次护送家族商队的过程中,忽然遭遇了羌胡贼子的袭击,身受重伤,命虽然保住了,但却不能再继续练武。”
“啊?这......”
虽然皇甫祺始终云淡风轻,没把这样的噩运当回事,但身为其好友的皇甫郦却能感受到其中的痛楚,若是放在自己身上,极有可能会一蹶不振。
毕竟在凉州,尤其是皇甫氏一族,一个废人是怎么也不会有前途的,甚至连讨个媳妇都成了极大的问题,即便是女人,也不愿嫁给一个废人。
然而......
此刻的皇甫祺却能云淡风轻地描述一切,单凭这份坦然与气度,便绝非寻常人可及。
果不其然,皇甫祺始终面带微笑,轻声言道:“虽然不能练武,但我却比别人多出许多读书的时间,如今兄弟我也算是精通兵法,深谙军阵。”
见皇甫祺如此坦然,皇甫郦终于长舒了口气,双眼上下打量着对方,调侃道:“如此说来,士吉兄今日前来,是要投奔兄弟我了?”
“这样也好,待我考教你两个问题,且试试你的能耐。”
“非也。”
不等皇甫郦开口询问,便被皇甫祺摆手打断:“今日在下前来,不是要投靠你的。”
皇甫郦顿时愣住,疑窦顿生:“那你不远千里来此,所为何事?”
皇甫祺从怀中摸出一封信笺,递了过去:“代为送信而已。”
“送信?”
皇甫郦愈加诧异,接过信笺时,上面落款竟是皇甫嵩:“这......”
皇甫祺随口解释道:“坚寿啊,如今叔父乃是朝廷的车骑将军,奉命征讨王昊,他实在是不愿同室操戈,因此写了亲笔信,命我代为转达。”
“朝廷已经答应,只要你愿意离开王昊,离开幽州军,投靠朝廷,高官厚禄,甚至拜将封侯,亦不在话下。”
啪!
皇甫郦甚至没有拆开信笺,直接一巴掌拍在帅案上,神色忽然凛冽下来,眈眈虎目凝视着对面的皇甫祺,声音冷冰冰地道:
“所以,今日你是来当袁隗说客的,对吗?”
“坚寿。”
即便是皇甫祺本人,也没有想到,皇甫郦的反应竟然这般激烈。
不过,他既然不远千里赶来,就一定要努力尝试:“我不是来给谁当说客的,只是大战在即,担忧你的安全而已。”
“王昊的实力固然强横,但毕竟兵力较少,而且公然对抗朝廷,此乃叛逆,自古邪不压正,他早晚必败无疑。”
“叔父的实力别人不清楚,难道你不清楚吗?你不是他的对手,现在离开幽州,离开王昊,咱们宗族子弟聚在一起,岂不更好?”
“若是有你的加入,料想那王昊......”
“闭嘴!”
不等皇甫祺把话说完,便被皇甫郦厉声喝止:“士吉兄,你今日若是来叙旧的,兄弟我欢迎,但若是来劝降的,趁我还没发火,赶紧走,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坚寿,你......”
“滚!”
这一声怒吼。
好似口中迸出春雷,舌尖震起霹雳,涛涛怒火直接罩向皇甫祺,甚至连帐外值守的士卒,也被这一声雷霆之吼震动,纷纷下意识扭头瞥向大帐,好奇帐中发生了何事。
“来人。”
帐内传出皇甫郦的怒吼声。
一个披坚执锐的侍卫掀帘而入,欠身拱手:“将军有何吩咐?”
皇甫郦怒目而视,煞气腾腾:“送客!”
皇甫祺叹口气:“坚寿,你会后悔的。”
皇甫郦则是大手一挥:“那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的抉择,即便是死,我皇甫郦也是心甘情愿,与旁人无干。”
侍卫上前一步,摆手做请状:“请吧。”
无奈之下,皇甫祺只能站起身来,再次一揖:“你仔细考虑考虑吧,不论何时,叔父的大营全都为你敞开。”
旋即。
皇甫祺离开座位,径直离开。
皇甫郦咬着牙,盯着手中已经被揉成一团的信笺,心中不由地升起一抹不安的感觉。
他清楚地知道,今日与皇甫祺的会面,绝对逃不过自家主公的眼睛。
与其等待主公问责,不如主动前往说明一切。
大战在即,主臣不睦,乃是大忌。
尤其皇甫祺在临走前说得那句话,皇甫郦深刻的知道,他不是说给自己听的,而是说给那个侍卫听的,如此一来,便可借此人之口,将消息传遍整个军营。
显然。
这是离间计呐!
皇甫郦长舒口气,忍不住感慨:“士吉兄,这些年的兵书果然没有白读,但你若想因此便令主公将某罢黜,那未免也太小瞧我了。”
没有丝毫犹豫,皇甫郦踱步出了营帐,把手一招:“来人,备马。”
侍卫欠身拱手:“诺。”
......
此刻,中军大帐内。
程昱捏着颌下美须髯,轻声道:“主公,既然已经确定是皇甫嵩挂帅出征,咱们是不是应该采取一点措施?”
即便是智囊荀攸,在此刻也跟着附和道:“主公,不管坚寿个人如何,以目前的局势,他必须要交回兵权,才能安定军心。”
就在今日,从兖州方向传回情报,皇甫嵩已经奉命出征,赶来兖州整统大军,欲与幽州军展开最终的较量。
王昊得知这个消息,同样变得惆怅起来。
他扪心自问,自己对得起皇甫郦,也算是与他诚心相交,从来没有过半分亏欠。
但毕竟......
对方同属于北地皇甫氏出身,而且皇甫嵩对皇甫郦也算是有恩情,更有榜样效果。
自己即便凭心相交,如何能够抵得上对方的关系?
若皇甫嵩当真一纸书信送来,王昊可没有绝对的把握,保证皇甫郦不会叛变。
可若是将皇甫郦撤掉,带兵征战便只能落在自己的身上了。
这倒不是王昊不愿意引兵打仗,只是皇甫郦对于军队更加熟悉而已。
王昊思忖了良久,咬了咬牙,终于还是决定道:
“既如此,从今日开始......”
“报—!”
话音未落,帐外便响起悠悠一声传报。
王昊抬眸望去。
但见......
帘帐起,从外面转入个士卒,欠身拱手道:“主公,皇甫将军说有要事,在帐外请求谒见。”
王昊长舒口气,摆手道:“让他进来吧。”
士卒颔首:“诺。”
旋即。
豁然转身,离开大帐。
王昊的目光瞥过荀攸、程昱:“坚寿此来,估计也是听到了风声,咱们且听听他如何说。”
荀攸嗯了一声:“这样也好,坚寿若是心志坚定,对主公忠心耿耿,自然最好。”
片刻后,皇甫郦急匆匆闯入大帐,遇着王昊,欠身拱手:“末将皇甫郦,拜见主公。”
王昊摆手示意其一旁落座:“坚寿,你今日来此,不知所谓何事啊?”
皇甫郦倒也没有遮掩,双手奉上已经揉成团的信笺:“主公,此乃族叔皇甫嵩送来的亲笔信,想要劝末将归顺豫州,末将没有答应,将信笺奉上。”
“哦?”
王昊惊诧不已:“皇甫将军的亲笔信?”
皇甫郦肯定地点点头:“没错,末将一字未看,只听来者表明了心意。”
对于皇甫郦的回答,王昊非常满意:“呈上来。”
皇甫郦应声承诺:“诺。”
旋即。
他走上前来,将信笺转交给许褚。
王昊从许褚手中接过揉成团的信笺,缓缓展开,信封的口子果然还是封闭的,证明皇甫郦没有撒谎,他是在向自己表明态度。
拆开信笺,王昊粗略浏览一番,果然是要劝降皇甫郦:“坚寿,你既然选择了将这封信上交,我相信你的忠诚。”
“不过......”
话锋一转,王昊试探性问道:“对面的人可是皇甫嵩,是你的族叔,你若与之正面对决,可考虑过族人如何做想否?”
皇甫郦态度极其坚定:“主公,末将不在乎别人如何做想,只知道族叔是在助纣为虐,自古邪不压正,他们必败无疑。”
“末将跟随主公,便是追随正义,又何惧外人胡言?”
“说得好。”
王昊越来越欣赏皇甫郦,这是个识时务,且有真正本事的人:“我相信你的忠诚,更相信你的能力,若是在战场相遇,好好与令叔过招。”
皇甫郦铿锵应命:“多谢主公。”
“坚寿。”
皇甫郦本以为事情到这里便结束了,不曾想,下首的程昱开口道:“你能将信笺上交给主公,的确出人意料,也赢得了主公信任。”
“不过......”
程昱淡淡提醒道:“军中诸将若是得知对面的主将乃是皇甫嵩,难保不会胡思乱想,各军主将若是对您心生疑窦,对于你指挥大军颇为不利。”
越是大战,就越是要上下一心,若是下方众军的将领对主帅秉持怀疑态度,那么这仗即便能够打下去,也必定会产生这样,或是那样的问题。
这一点,深谙统兵之道的皇甫郦自然心知肚明,他瞥了眼程昱,目光又转回王昊身上,思忖了片刻,朗声道:
“主公、军师放心,这件事末将一定妥善处理好,否则某自愿交还兵符,为军中偏将。”
“坚寿若能赢得全军将领的信任,某便可高枕无忧了。”
王昊颔首点头,能有皇甫郦这般精明能干的统帅辅佐,何愁不能消灭袁隗,横扫天下。
实际上,王昊也非常期待,作为后辈的皇甫郦到底有没有本事,与皇甫嵩掰掰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