兖州,东郡。
谷城外。
茫茫旷野,一望无垠。
狂风卷起漫天沙尘,迷乱了众人的视野,吹得遮天蔽日的旌旗猎猎作响。
正中一杆迎风招展的大纛旗下,卢植身穿锁子甲,头戴紫金盔,端坐在一匹黄骠马上,悠悠目光遥望着前方整齐列阵的大军,乌泱泱一片,好似一团乌云。
整个战场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之中,双方士卒不发一言,却各个虎视眈眈,严阵以待,彷佛期待着自家主将最后的军令。
身为三军主将的卢植面上浮出一抹淡笑,瞥了眼身旁的大将,笑着道:“没想到,皇甫嵩的反应还算迅速,这么快便派人送死来了。”
“哈哈哈哈!”
顿时,周遭响起一阵放浪的狂笑。
大将庞德更是仰天哈哈一声,拍着胸膛,铿锵言道:“将军所言甚是,他们来此的确是送死,我玄甲重骑只需一波冲锋,便可将其击溃,届时挥军掩杀,必可大获全胜。”
“恩师。”
然而,一旁的刘备则是揖了一揖,轻声道:“学生以为,这其中有疑点。”
卢植皱了皱眉,瞥向刘备:“哦?那不知玄德以为,皇甫嵩如此,背后有何目的?”
刘备回头瞥向前方军阵,随口解释道:“恩师,对方如此急切而来,而且尽皆是步卒,只怕是想试探我军的实力,拖延我军进攻的速度。”
“如果学生猜的不错......”
言至于此,刘备饶有兴致地言道:“皇甫嵩一定安排了兵马,在后方关键城池,重兵防守,以护卫正面战场的侧翼。”
卢植打量着刘备,捏着颌下一缕胡须:“玄德,这些年,你果然长进了不少,竟然可以猜到皇甫嵩的战略意图。”
“不错!”
“恩师谬赞,学生受之有愧。”
面对卢植的称赞,刘备赶忙拱手行礼。
卢植倒也没有继续称赞,转而询问道:“你既然已经识破了皇甫嵩的战略意图,那么可知他会在何处派兵,我军又应当如何迎战?”
刘备知道卢植是在考校自己,内心虽然兴奋,但面上却保持足够镇定。
他心里清楚,只要这关能够过去,或许自己的机会,就真的来了。
“这个......”
刘备的声音略微拖长,给自己争取了一些思考的时间。
片刻后,他再次拱手行礼,极其肯定地道:“恩师,学生看过兖州的地图,心知兖州乃河济之间的一块狭长之州,而在内部有大野泽汇集了数条河水。”
“单从地图上分析,学生以为济阴郡的甄城乃是最佳选择,一来因为甄城城高池深,易守难攻,二来靠近正面战场,易于皇甫嵩派兵驰援。”
“至于三来......”
刘备皱着眉,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彷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这里靠近河水、大野泽,可供通行的道路有限,可以最大限度的限制我军骑兵。”
卢植把手一伸:“地图。”
公孙续应声承诺:“诺。”
接过地图,卢植展开浏览。
果然!
在他的眼里,同样认定甄城是最适合防守的城池,而且最为重要的是,兖州的地势果真如刘备所言,尤其是第三点,是连卢植都没有考虑到的。
“玄德啊。”
卢植长舒口气。
“学生在。”
刘备揖了一揖。
“看来你最近这些天,下了很大的功夫啊。”
卢植仔细打量着此前自己最瞧不上的学生,明明穷得叮当响,却还总是喜欢锦衣华服、跑马飞鹰那一套纨绔败家子的习惯。
但是现在......
卢植逐渐对刘备有些改观,尤其是军事上的分析,非常到位,看来前段时间引誘陶谦入城,绝非是碰巧,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谋划。
以自身为誘饵,让陶谦放松警惕,而且还能一击将陶谦毙命,彻底鼎定胜局,如此战绩听着倒是简单,但想要成功,非得文武双全之辈不可。
刘备这小子,有点能耐!
“哪里!”
刘备则是赶忙谦虚道:“既然决定归顺,辅佐恩师进军,学生自当竭尽全力,分析战况,为恩师排忧解难。”
“好!”
卢植满意地点点头:“很好!既如此,你便说说,此战应当如何?”
刘备内心愈加兴奋,他知道自己已经受到卢植的重视:“恩师,学生以为,当以雷霆万钧之势破敌,而后加快行军,直奔甄城,给皇甫嵩最大的压力。”
“诚如庞德将军所言,当发挥我军优势,以玄甲重骑为正军破阵,两翼轻骑迂回收割,恩师率领中军负责掩杀,必可在最短时间内,大败贼寇。”
卢植颔首淡笑:“既如此,便由公孙续、玄德你,各自率领一支轻骑兵,待庞德引兵冲破贼军列阵,迂回袭杀,不得有误。”
庞德、公孙续、刘备纷纷拱手:“诺。”
“卢植何在,可敢出来搭话?”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自对面的军阵中传出。
听到声音的卢植哂然一笑,当即轻踹马腹,走出军阵,大声回应:
“吾乃卢植,来将何人,报上姓名。”
就只见......
对面军阵中策马走出一员虎将,昂首睥睨道:
“卢中郎,末将乃是皇甫将军帐下校尉阎忠,今有一言,送于阁下。”
“卢中郎原本是汉之忠臣,自当清楚当今天下,真正的朝廷在豫州,又岂能与那王昊贼子同流合污,反抗朝廷,此乃不忠不义之举。”
“哈哈哈!”
卢植闻言,仰天一声狂笑,直接打断阎忠,声音洪亮,好似洪钟乍响:“袁隗本可以扶持刘虞为帝,携手朝廷重臣,三兴炎汉。”
“可他却害死了刘虞,扶持一个年纪不过十二岁的娃娃当皇帝,而自己则是废除了三公,独掌朝纲,简直比那祸乱天下的董卓,还要卑鄙三分。”
“如此人物,也敢妄称忠臣?”
“如此朝廷,也敢妄称汉庭?”
“皇甫嵩瞎了眼,助纣为虐,与我等为敌,早晚必将落败,卢某奉劝你一句,立刻缴械投降,否则我大军齐攻,顷刻间便教你全军覆没。”
面对卢植犀利的怒骂,阎忠竟是哑口无言,气得龇牙咧嘴,却是片言发不出来,只能抬手指着卢植,狞声呼喝:
“你......你这厮......当真不知好歹!”
“哼!”
卢植怒哼一声,毫不犹豫地怼了回去:“你这无名鼠辈,也敢在我卢植面前狺狺狂吠,这才真叫不知好歹!”
“三军听令。”
卢植的声音如同洪钟乍响,传遍全军:“进攻!”
庞德率先下令:“玄甲重骑,随我冲锋!”
众将士齐声呼喊:“杀—!”
咚!咚!咚!
咚咚—!
下一个瞬间,十余个臂膀腰圆的力士操起鼓槌,奋力地敲击着碾盘大的战鼓,发出一阵阵气势磅礴的战鼓声,顷刻间便将全军将士的士气推向了巅峰。
身穿玄甲的重骑兵好似一团乌黑沉重的积云,每向前奔出一步,都感觉大地在跟着微微颤抖,轰隆声、金甲撞击声、喊杀声杂糅在一起,好似一曲来自炼狱的颂歌,奏响于天地间。
面对这沉重如山般的攻势,早已列阵完毕的敌军齐声嘶吼对抗,可若仔细看,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惧,某些士卒手中的战矛,甚至在微微颤抖。
即便他们身穿战甲,即便他们组成了矛林阵,但玄甲重骑进攻时带来的压迫感,是始终没办法消除的,彷佛一柄柄猛利的钢刀,扎在了他们的心头。
当数千玄甲重骑愈来愈近时,适才万里的晴空,也随之变得暗淡下来,一股诡异的威压直接罩向阎忠所部,阴风四起,摄人心魄。
近一点!
又近一点!
更近一点!
......
当两支军队的距离不足一百步时,庞德从马鞍下取出标枪,轻斜四十五度冲天,全军士卒立刻跟着庞德的动作,纷纷举起配备的标枪:
“放!”
嗖!嗖!嗖!
刹那间,两千支标枪乘着狂风呼啸升空,带着尖锐的啸声,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弧线,随即罩向严阵以待的敌军。
“铛—!”
见此一幕,阎忠眼瞪如铃,心中骇然至极,扯着嗓子,厉声呼喊。
军中的盾牌兵忙不迭举起双弧盾,以最快的速度,组成一道严密的盾阵,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护着队列中的士卒。
然而......
双指粗细的标枪撕扯开空气,带着尖锐的叫声劈入盾阵。
嘭!嘭!嘭!
双弧盾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标枪犹如一道道闪电刺进盾阵,将前排持盾的敌军贯身而起,又接连穿透了后面的几个士卒,飞出几丈远。
“啊?这......这怎么可能?”
大将阎忠瞪眼盯着眼前一幕,他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对方的标枪杀伤力怎的如此强悍,一击之下,便可击破双弧盾,简直不可思议。
这一幕发生的实在是出人意料,甚至于阎忠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对面的钢铁洪流,毫无半点花哨地撞向自己的军阵。
希吁吁—!
嘹亮的马鸣声接连响起,此起彼伏,身披重甲的战马撞在士卒的战矛上,迸溅出万千星火,但却没能伤到战马分毫。
某些战矛直冲着战马防御薄弱的头颅刺去,却被早已经做好准备的玄甲重骑士卒,大力横扫,一槊直接磕飞。
更有甚者,战矛竟想要掠过战马,直冲马背上的士卒窜去,企图拼上自己性命的同时,也将对方撞飞出战马。
但可惜......
玄甲重骑士卒各个训练有素,这类应对措施早已经训练过千百遍,不论战矛朝哪里刺去,他们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发起反击。
蓬!蓬!蓬!
下一个瞬间,彷佛奔腾的钢铁洪流决堤了一般,阎忠所部的防线脆弱如纸,被轻易撕碎,一具具尸体倒卷而出,好似溅起的浪花。
后方持矛严阵以待的士卒,纷纷如雷轰电掣般怔在原地,手中的战矛忍不住的颤抖,甚至忘记了出击,便被钢铁洪流直接撞飞,踏成了肉泥。
钢铁洪流席卷而来,宛如掀起一道墨色的死亡巨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吞噬着身穿红色军服的敌军。
马踏尸海,寒锋如月。
破千军,斩巨将,血溅波澜!
此时此刻,大将阎忠彻底愣住,他实在是不敢相信,双方士卒的战斗力差距竟如此之大,自家防线脆弱得如同纸张一般,一触即溃。
甚至,原本此刻应该下令放箭的他,也因为惊恐之情而抛之脑后,眼睁睁看着玄甲重骑,汹涌而来,不断迫近。
“防线奔溃了,快跑啊!”
“这仗还怎么打?赶紧走!”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
手持弓弩的士卒完全懵逼了,没有盾牌兵、长矛手组成的矛林阵在前面扛着,他们根本没有足够的输出空间。
面对玄甲重骑,缺少防御的弓弩手完全没有任何的抵抗力,只能丢掉兵器,落荒而逃,否则等待他们的只有一条死路!
然而......
现在想走已经来不及了。
刘备、公孙续各自率领的一支轻骑兵,已然迂回了过来,复合弓的超长射程下,他们全都成了落荒而逃的活靶子。
嗖!嗖!嗖!
箭矢在空中不断攒射,一个又一个的敌军士卒,在惊慌失措的奔逃中,接二连三的倒在血泊之中,宛如路旁被人任意践踏的野草。
刘备猛一夹马腹,扯着嗓子呼喊:“云长、翼德,速速冲上前去,将阎忠此獠诛杀,其若不死,必召集溃兵,退往甄城!”
“诺!”
关羽、张飞齐声应命。
旋即。
二人互视一眼,以眼神沟通战术后,立刻左右分头,直朝着茫茫溃兵猛冲过去。
对面的公孙续见状,立刻明白了刘备的想法,阎忠的头颅才是最值钱的,其余小卒杀得再多,也顶不过一个阎忠:
“田豫、单经!”
“末将在。”
“立刻冲入溃兵中,截杀阎忠,不得有误。”
“诺!”
二人齐声应命。
旋即。
纷纷猛夹马腹,坐下战马昂首一声嘶鸣,撒开四蹄,冲入溃兵之中。
噗!噗!噗!
刀光剑影,往来如飞,卷起千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