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蔷进了偏厅,见贾瑞在一侧小榻上卧着,忙把脚步放轻,悄悄地把两个角落的白烛灯笼吹熄了,正要在另一边的塌上躺下,贾瑞睡的浅,已经被吵醒了过来。
“怎么不看戏了?”贾瑞听到前面还有小戏的声音,从怀里掏出怀表瞧了瞧时间,才九点多一点。
发引前三日,众亲朋堂客都过来伴宿坐夜,是以宁府前头安排有两班小戏并耍。
“吵着瑞大叔了。”贾蔷不好意思笑道:“今日在外面奔波一天,又去缮国公府去接了西府两位给缮国公诰命打祭送殡的太太回来,看了会戏觉着甚是困乏,就早些来歇息了。”
多日间给宁府忙丧事,二人不免交集多起来,贾瑞如今地位不同,还是长一辈的叔叔,贾蔷刻意亲近示好,又都是以前在族学中厮混熟了的,当初的小矛盾也就不放在心上,总算是一家人,也就慢慢亲切些来。
贾瑞出了屋子,到外头看了一眼。
屋子就在会芳园灵堂的旁边,外面烛火通明,灵堂中早睡满了伴宿坐夜的亲朋堂客,静悄悄的,只有秦可卿棺椁前,一身重孝的丫鬟宝珠不断的在烧着纸钱,前面宁府的外院,正在唱着的小戏咿咿呀呀的,听不太清楚,贾瑞略站了站,返身又回了屋子。
见贾蔷说困却还坐着,便道:“今日我也是迎送亲朋累了一天,本想着家去呢,看天色太晚了,明日一大早还要出城去铁槛寺踏看寄灵所在,今日又是坐夜的日子,索性就在府里胡乱睡一晚。珍大哥不放心,刚才打发人来,告诉我说要亲自坐车,和我一起去亲自踏看呢。”
“那明日瑞大叔要更劳累了。”
“可说呢,还要监看工匠修饰停灵之所,预备新鲜陈设,安排请来的僧道,安排厨茶以备接灵使用,林林总总,一大堆事,不说了,赶紧歇息吧。”
说着躺了下来。
没到一刻钟工夫,贾瑞堪堪睡着,门口忽然有小厮来叫;“二奶奶来请瑞大爷!”
贾瑞一个机灵坐了起来,这些天王熙凤料理府内的事,贾瑞在外头忙碌,不免要打交道,不过贾瑞心里原因,刻意躲着,凡事都是叫小厮去禀告支取物什,到现在还没有当面与王熙凤碰面过,眼看着就到发引的日子,丧事就要告完结,怎么王熙凤却忽然叫他,有什么目的?
“是不是叫错了,你家二奶奶说的是叫贾蔷?”
“没错的,二奶奶说的是请瑞大爷过去。”
“噢……那好,我知道了,你去回说我这就过去。”
贾蔷也醒了,这时笑道:“瑞大叔放心过去便是,琏二婶子不会把你怎样的。”
贾瑞听了有些尴尬,笑道:“我哪里会怕她,只是在寻思着叫我何事?”
“或许是明日去铁槛寺有什么要交代?”
贾瑞点点头,道:“嗯,可能。我去洗个脸过去,你好好歇息吧。”
贾瑞到了王熙凤处,门外守着的丫鬟忙通报,听见王熙凤在里面脆声道:“请瑞大爷进来。”
“见过嫂子。”贾瑞眼帘下垂,恭敬见礼。
“瑞大爷先坐,我把眼把前的事情忙完。”
贾瑞应了一声,在离王熙凤远一点的椅子上坐了。
王熙凤身穿家常浅红色碎花薄袄,头上没带什么饰品,双肩瘦削,显出苗条身段,膝上盖着不知什么毛皮的褥子,带着些慵懒的正在跟办事丫鬟交代事情。
“今个儿府上来了这么多亲朋,瑞大爷辛苦了!”王熙凤打法走丫鬟,看着贾瑞似笑非笑地道。
贾瑞迎上王熙凤的眼光,看着那柳叶弯眉,丹凤双眸,粉面含春,心里不由一跳,暗道一声惭愧,避开王熙凤的双眼,道:“都是自己家里的事,说不上辛苦,倒是嫂子,年纪轻轻,总理内外,大事小情料理的井井有条,我等自叹弗如。”
“呦,这多日不见,瑞哥儿不单单是学问大有长进,说话也变得这样好听了。”王熙凤笑道。
贾瑞不敢接话,岔开话题道:“二哥哥去了南边这么久,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前儿打发人回来说大约年底就回来了,怎么,想着你哥哥回来带你去外面厮混了?”
贾瑞心里一阵尴尬,笑道:“我和二哥哥不是一路人,他在外面厮混结交的也不是我能谈的来的,嫂子还是不要取笑我了。”言罢才想到,贾琏从年初正月里送林黛玉回南方,到现在已经有九、十个月了,这么久,可是留着王熙凤一个人在家独守着呢,想到这里,深深看了王熙凤一眼。
王熙凤正了正坐姿,道:“说正事吧,明个儿你去铁槛寺去踏看,我这里有件事要央你替我顺带办了去。”
贾瑞忙道:“嫂子你吩咐便是。”
“过两日发引,合族大小,故旧亲朋不知多少,我嫌不便,预备住在铁槛寺近处的水月庵去,劳烦你提前与我去支应一声,让她那老尼早早收拾打扫出些住处来。”
就是馒头庵么,贾瑞道了声知道了,到时候去吩咐一声就好。
前一段时间,因为连着的过了县试、府试、院试,得了秀才身份,又过了乡试,中了举,所以他铁槛寺去了好几回,给故去的父母上香祭拜,所以对周围并不陌生,水月庵这么有名,当然去看过那边的风景,虽然不便进去。
交代完了事情,贾瑞不便在内宅多待,于是便告退了出来。
“这贾瑞,果然像蔷儿说的那样,变了许多。”王熙凤看着贾瑞告辞出来,心里自忖,瞧着是稳重的很了,言谈中也不见丝毫对自己的怨恨,现在想来,好像当初自己对他的惩治确实有些狠了些,年少刚强,总会有把持不住的时候,一时冲动下做些错事也是有的,也是自己生的太好了,令人心生爱慕也是人之常情,可恨的是自己家中那位,不知道珍惜,有了自己在家,还在外面招三引四,如今离家眼看有一年,独留自己独守空闺,真是命苦。
王熙凤暗自叹息一声,吩咐丫鬟进来收拾床铺,今夜也不回西府去,草草地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