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活完已经到了半夜,何希言回到了住所,闭目凝神,开始吐纳养息。
他盘膝而坐,缓缓调整呼吸,试图从这短暂的宁静中汲取一丝精神的恢复。
白天的纷扰和劳累令他的思绪略显沉重,就连灵力也消耗了不少。
这份难得的平和并未持续太久,天边尚未泛起鱼肚白,一阵急促而杂乱的敲窗声便打破了夜的寂静。
轻轻推开窗扉,伴随着一股夹杂着秋日寒意的夜风,一只颇为肥硕的乌鸦飞了进来。
这只乌鸦非同寻常,赤色的双目闪烁着淡淡的紫光,恍若妖邪。
它忽闪着翅膀,稳稳地落在了何希言的肩膀上。
乌鸦开口了,声音竟是陈宗礼那爽朗而带着几分狡黠的语调:“老何,我可帮你查了不少东西。”
乌鸦的嘴巴一张一合,吐字清晰。
何希言并不惊讶,这只乌鸦是陈宗礼的灵宠,早已驯养多年,能言人语,甚至能完成一些简单的任务。
乌鸦继续说道:
“许宏那条小舢板沉了,丢了饭碗。他心急如焚,便去找了一个名叫张成兴的牙人,想求条生路。你知道那些牙人,哪个不是心黑手辣的主儿?张成兴给他指了条什么歪路,许宏一去不复返,至今下落不明。”
如今看来,这背后果然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乌鸦拍了拍翅膀:
“张成兴就住在港口的雨柳巷,看到牌坊进去第二间就是他开的茶肆。每天早上他都会在那里露面。那地方不归我管,我要是带人去询问会有些麻烦,你得自己跑一趟了。”
这张成兴显然是这件事的关键人物,许宏的失踪极有可能与此人有关。
乌鸦说完,眼巴巴地瞅着何希言,翅膀轻轻拍打着,仿佛在讨要些什么。
何希言从桌边的竹筒中取出两颗干果,随手丢给了乌鸦。
乌鸦欢快地接住干果,抬起头一口吞下,似乎非常满意。
它“哇”地叫了一声,双翅一展,便飞出了窗外,消失在浓浓夜色之中。
术业有专攻,陈宗礼办事果然利落,才不过一天时间,线索已经有了眉目。只是接下来的事,恐怕不会那么简单。
“牙人张成兴……”他轻声自语,记住了这个名字。
牙人,就是何希言前世所谓的中间人,或者说中介。三百六十行,行行不一定出状元,但一定有中介。
瑶河县是一个因河而生的小镇,在这河口之处,自然形成了一个马蹄形的弯,湾深浪平,极为适合大船停泊。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里逐渐发展成了港口,而后又演变成了县城,并以瑶河为名,流传至今。
县城城墙不过数里,沿河的商铺、茶肆和船坞林立。
每逢商船从河上经过,便有无数船工、挑夫、水手前来揽活。河上的生意兴隆,自然就少不了各式各样的牙人。
张成兴已经在这个行当里摸爬滚打了足足三十个年头。
最初他只是个提着扁担,在港口卖些茶水的小贩,因为茶水实惠量大,渐渐地有了一些积蓄。
后来他用这些钱开了个小茶肆,吸引了众多过往的商人和水手前来歇脚。
在茶肆里,张成兴经常能听到水手和商人们闲聊,谈论着哪些水手没有活干,哪些商队需要人手。
他从中看到了商机,于是转行做起了牙人,为瑶河县的水手们介绍商队,从中抽取一些介绍费。
随着时间的推移,瑶河做牙人的人越来越多,张成兴在其中的地位也有些被边缘化。
不过,他已经赚够了钱,只想安安稳稳地守住自己这几十年来积累的人脉和张家茶肆这份家业。
牙人这行当,两头获利,中间常有些坑蒙拐骗的事情。
但张成兴总是自我安慰,认为如果不是他帮忙牵线搭桥,不知道多少水手会饿死,多少商队会亏损。
他觉得自己拿那点报酬也是理所当然的,或许别人该称呼他为张大善人。
这天早上,张成兴像往常一样,手持一柄黄杨木如意,慢悠悠地走到自家茶肆。
张家茶肆是港口边有些名气,凭借着靠近河岸的地理优势,吸引了无数商贾水手前来歇脚。
张成兴在这里有一个常年预留的雅间,正对着楼外的河景,视野绝佳。
当他掀开帘子时,却发现自己的常座已经被一个陌生人占了,陌生人不紧不慢的吃着一块桂花糕。
此人头戴方巾,身穿蓝布直裰,两道剑眉斜飞入鬓,一双三角眼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张成兴虽然心中微微一惊,但脸上依然挂着笑容,上前去拱手笑道:“尊姓大名?何劳贵步?”
他心中暗自揣测,此人是来此找自己介绍生意的?
何希言只是淡淡一笑,语气平静:“免贵姓何。”
“哎呀,原来是何公子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张成兴一边热情地招呼着,一边心中暗自盘算。
试探性地开口:“不知此行有何贵干?或许张某能为先生引荐几位可靠的水手或是商贾?”
这张成兴表面上故作亲和,脸上的褶子都笑成一堆了。
然而能够被陈宗礼评价心黑手辣,他绝非善类。
何希言缓缓言道:
“张老板客气了,在下此行专为一人而来,听闻张老板曾替一名唤作许宏的水手谋过生计,不知张老板可否告知其近况?”
“许宏?”张成兴心中微微一颤,暗道此事不妙。那许宏不过是个无名小卒,怎料会引来关注?
他一边思忖着如何应对,一边故作糊涂。
“哎呀,张某这记性,真真是大不如前了。似乎是有这么个人名儿在耳边晃过,或许是找我来问过门路。我应该是没有帮他找什么商队,又怎知他后来的去处呢?不过,张某倒是可以帮您打听打听,看看邻里间是否知晓许宏的下落。”
何希言目光锐利,哪能看不出张成兴的敷衍之意?他虽未动声色,但语气已然冷了几分:
“在下素有耳闻,张老板消息灵通,人脉广泛,这才慕名而来。莫非张老板也有力所不及之时?”
张成兴干笑两声,连连摆手:
“哪里哪里,不过是人老力衰,不比当年了,哪还像年轻时那般四处奔波。若是何先生真有急事,张某倒是可以给您引荐几位年轻有为的后辈,他们在道上或许更为灵通。”
一番言辞,虽看似诚恳,实则字字句句都在推诿。
“既然如此,那不叨扰张老板了,且容在下再歇一会便离去,这些是茶水和糕点的费用。”
何希言摸出用红绳串着的铜板,递了过去。
张成兴接过铜板,在手里掂了掂,暗自发笑。
“落魄户打听落魄户,还以为是什么人物,穷酸成这样,几个铜板都要串起来。”
张成兴离开这雅间,本想找茶房李二把何希言赶走,却发现李二不知道哪去了。
“狗日的李二,怎么这般疲懒,我再扣他月钱,让他长点记性。”
柜台后面挂着一面铜镜,是张成兴花了无意间淘来的,据说是古物,他对此十分得意。
现在那面铜镜却有些晦暗,张成兴很是生气。
只是他觉得便觉得眼皮越发沉重,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重量压着。
张成兴忍着不适,眯缝着眼,随意地用手背蹭了蹭脸颊,似乎想拂去某种难以名状的粘腻感。
就在他哈气、抠指的动作间,一抹不易察觉的阴冷从那根红线上悄然爬上了他的脊背。
强打起精神,张成兴垫脚取下铜镜。他没有注意到,此刻茶肆竟变得无比安静。
“要不是我给他活干,这小子早饿死了,天天偷奸耍滑,不知道死哪去了。”
张成兴只好自己抓起一张抹布,在镜面上倒了些水,擦了两下,感觉还是很暗,不知道粘了什么脏东西。他哈了一口气,拿手指扣了扣。
镜面突然变得如同湖面般波动起来,一圈圈涟漪在其上荡漾开去。
紧接着,一个模糊而扭曲的人影缓缓浮现,面容扭曲,双目空洞无神,赫然便是失踪多日的许宏。
张成兴心中一惊,猛地站起身,却觉得双脚如同灌铅般沉重,竟难以挪动分毫。
“这……这是什么邪门玩意儿?!”张成兴惊恐地嘶吼着,声音因恐惧而变得尖锐刺耳。他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猛地一把将镜子丢了出去。
那面看似坚固的铜镜,在空中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后,竟如同脆弱的瓷器般,轻轻一触便碎成了七八块。
然而,丢掉镜子并没有任何作用。只见那碎裂的镜片中,每一块都仿佛成了一个小小的窗口。
许宏那扭曲的身影竟从每一个碎片中同时浮现,将他团团围住。
空洞双眼中透出的怨毒,似乎要将张成兴生吞活剥。
“不是我害得你,冤有头债有主,你去找黑沙帮啊......”
张成兴跪在地上,双手胡乱地挥舞着,眼中满是恐惧与绝望,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茶肆内回荡,显得异常凄厉。
回应他的只有那从每一块镜片中浮现的许宏扭曲的身影,它们像是无声的嘲笑,缓缓逼近,将张成兴包围在无尽的恐惧之中。
就在这时,一阵嘈杂的声音突然打破了这诡异的宁静。
“老板你还做不做生意了,莫名其妙拿镜子砸我?发疯了?”一个吃茶的客人猛地站起身,怒目而视。
他原本正悠闲地品茶,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
张成兴浑身一颤,像是从噩梦中惊醒一般。
猛地抬头,却发现四周一切如常,茶客们或坐或立,谈笑风生,根本没有任何异常。
只有那面镜子碎了一地,而那位客人脸上被镜片划出一道血痕,正气势汹汹地准备讨个说法。
茶房李二正在收拾镜子的碎片,他捡起一块较大的碎片,却仿佛像被烫到了一般,又赶紧丢回了地上。
而那些扭曲的身影,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张成兴瘫坐在地,浑身冷汗直冒,心中一片混乱。
“黑沙帮……果然,这背后有鬼。”何希言慢慢吃下最后一块桂花糕。
他收回一面赤红小旗,喃喃道:
“古镜如古剑,可以辟邪魅忤恶。不镇压住这面古镜,怎能炮制你呢?那根红绳本来就是我用来封印许宏冤魂的,沾满了怨气。若不是你心中有愧,又怎么会被这一丝怨气迷了心智,这么看来你确实不冤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