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凉亭，张峻坐在上首，苏瑾颜抱琴站在下首，严嬷嬷在一旁，吴涵在另一旁，满目怜惜地看着苏瑾颜。
严嬷嬷第一个反应过来，“这位是？”
张峻看向吴涵，满是疑惑，平日里清高自傲的他，怎么跟来了这里？
苏瑾颜也抬头看他，吴涵一个书生礼，拜向她，恭敬道，“下官吴涵，宁景十五年的状元，现任翰林侍讲学士。”
苏瑾颜笑着回礼，“吴大人。”
看到苏瑾颜的笑颜，吴涵整个人都轻快了，“我琴艺也很不错，不在张峻之下。”
张峻脸色一沉，“要不你来教？”
吴涵嘴角带笑，眼睛依旧一动不动地落在苏瑾颜身上，“可以吗？”
“此事不可，还望吴大人见谅。”严嬷嬷出言制止，“我们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旨意过来求学的，不可以随意换人。张大人，辛苦您了，咱们快开始吧。”
张峻看了一眼满脸痴迷宠溺地看着苏瑾颜的吴涵，心中疑惑重重。
“吴大人，你的事情忙完了？”
吴涵则是毫不知趣，“没那么急，我不能在此旁听吗？”
张峻看向吴涵，提醒道，“高大人交代的事情都忙完了？”
“不急。”吴涵虽是与张峻说话，目光却是始终在苏瑾颜身上。
苏瑾颜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便直言道，“我要学琴了，还请吴大人回避。”
吴涵愣了一下，带着些许委屈，些许失落，十分不舍地看向苏瑾颜，“九天……”
“吴大人！”苏瑾颜听闻他如此称呼自己，忙打断。
“好，我回避。”吴涵失落地离开了。
张峻问道，“苏小姐认识吴涵？”
苏瑾颜抬头看向他的俊脸，弯了眉眼，一副看戏的神态，心中大为不悦。
只是想到还要向他求教，便压下心中的不满便温言婉语地回答，“不认识，想来是吴大人认错了人吧。时间宝贵，我们开始吧。”
“也是，刚才他唤你作九天，想来是认错了。”张峻道，“苏小姐，你先来弹一曲你最擅长的，我看看你的基础。”
严嬷嬷直接拦了，“苏小姐请慢，张大人，苏小姐自入宫两次摸琴，这琴弦已经断了两次了。您就把她当个稚童，先教她识琴，识谱，最重要的教她就是如何避免弄断琴弦吧。”
苏瑾颜被严嬷嬷说得脸蛋耳垂滚烫。
张峻愣了愣，看了看羞愧的苏瑾颜，又看了看严嬷嬷一脸的严肃。无奈，真的从琴体构造，识音识谱，手势力道开始。
苏瑾颜在张峻熙的教导下慢慢尝试，弹着简单的曲子。
吴涵提着食盒过来了，“张兄，再不走，后厨就没饭了。我帮你盯一会儿，你先去吃饭了。”
张峻看了吴涵一眼，起身，“谢了，吴兄。”
吴涵坐在张峻的位置上，“我刚刚远远地听着苏小姐这个曲子里的商音总是出错，不如我再给你弹一遍，细细讲解一下。”
苏瑾颜并不理睬吴涵，而是看向严嬷嬷，“嬷嬷，我也饿了。咱们什么时候去吃饭，张大人都走了。”
严嬷嬷摇摇头，“前朝和后宫的厨房都是按人头按规矩放饭的。咱们这种只怕两边都没有饭。”
苏瑾颜一听，心里一凉，“嬷嬷，那咱们怎么办？”
严嬷嬷无奈，“还能怎么办，饿着吧，你快点学！”
“对不起，嬷嬷，我害惨你了。”苏瑾颜真的没想到事情如此艰难，“早知道就不那么说话了，或许还能留在内宫之中，我自己饿肚子没什么，连累严嬷嬷，我真的愧疚。”
严嬷嬷摸摸苏瑾颜的头，“没事的，别放在心上。”
吴涵见状，立马把食盒拎了上来，“这是我的午饭，我特意给你们带过来的，吃吧。”
吴涵将琴抱到旁边的廊椅上，开始往桌案上摆，有一个青椒肉丝，一个素炒豆芽，一个红烧肉，还有一个清炖排骨，另外还有两碗米饭。
吴涵将两双筷子递到苏瑾颜跟前，“这筷子都是我的，只是有一双已经有些旧了，我刚好要换，便拿了双新的过来，两位不介意吧。”
严嬷嬷看看苏瑾颜，又看看吴涵，提醒道，“吴大人还没吃吧，这于情我们不能让吴大人自己饿肚子，于礼，皇宫之中，内宫女子偷食前朝饭堂的饭菜，更是逾矩。”
吴涵看向苏瑾颜，“苏小姐定然不会在乎这些俗礼规矩吧。”
苏瑾颜看向严嬷嬷，“嬷嬷，我们让吴大人去旁边帮我们看着点，应该无碍吧？”
吴涵连忙应声，“行，我这就去旁边看着。”
“不用了，吴大人把这些都收走吧。”严嬷嬷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能包住火的纸。苏小姐，饿一顿不会怎样。”
嬷嬷啊，寻常人饿一下没什么的，自己原来好几个月不吃不喝也好着呢，但是问题是自己现在毒发，不吃东西真的是会让情况更糟糕的。
苏瑾颜瘪了瘪嘴巴，可怜兮兮地看向严嬷嬷，问道，“嬷嬷，我们今日何时能回去？是不是回去就会有人给您留饭菜了？您能分我一些吗？”
严嬷嬷摇摇头，这才意识到苏瑾颜的天真，“苏小姐，您学不会《流觞》，是不能回去的。我晚上和管嬷嬷交接完，会给你送个毯子过来的夜里凉。”
吴涵看向苏瑾颜，“九天……”
“你住嘴！”苏瑾颜呵斥着打断吴涵，转念又道，“你个乌鸦嘴，九天我们早就饿死了。对了，我叫苏瑾颜，你就叫苏小姐，你那个什么九天，我可不认识，你认错了人，清醒点吧。”
看到苏瑾颜和吴涵说话如此不客气，严嬷嬷有些诧异。
吴涵倒是完全不在意，“那先吃饭？”
苏瑾颜皱着眉头，“我今晚就要睡在这个亭子里了吗？”
看到严嬷嬷摇头，苏瑾颜长舒了一口气，谁知严嬷嬷跟了一句，“你不能睡，睡在亭子里成何体统。”
“那我困了呢？”
“你曲子弹不出，皇后娘娘正震怒，你还敢睡觉？”
“那皇后娘娘是期待熬一夜就能把《流觞》弹好？”苏瑾颜万念俱灰。
张峻的金玉之声响起，“一般人，从学琴开始，都要八到十年，方能弹会。资质差一些的，和大多数女子，都是要十二年以上的。不过我只学了五年，就会弹了。”
吴涵回头，“我只用了三年，你回来得挺快啊。”
张峻板着脸，“我自然要回来快些，我到后厨，人家就告知我，你把我的那一份一起带走了，没得吃，可不回来的快！”
张峻直接坐了下来，拿起一碗米饭就开始吃饭。
“苏小姐放心，我这就去找饭堂管事和院士说明情况，让你们可以在这里吃饭。一切只要过了明路，就没什么可顾忌的了。”吴涵道。
张峻放下筷子，“那你还冒名顶替打我的饭，拿来给她们二人吃？”
吴涵道，“这不是需要时间吗，我总不能让九天，……，让苏小姐饿着吧。”
张峻看看苏瑾颜，又看向吴涵，问道，“你和苏小姐是旧识？”
苏瑾颜摆手否认，“不认识。吴大人定是把我认作你口中的九天姑娘了吧，都是误会，我真的不是。”
吴涵道，“或许是认错了吧，我真的是太想她了，还望苏小姐见谅。”
张峻想起之前吴涵进京赶考途中发高烧，嘴里曾反复念叨一个名字，好像就是九天什么的。
“有时事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没有必要太过挂怀，人要往前看，向前走。”苏瑾颜声音温柔语气坚定。
“抱歉，是小生之过。”吴涵起身行礼，黯然离去。
“张大人，您先吃，我先弹着。”
张峻熙看着往日清高却嚣张的吴涵，哪里这样憋屈废物过。
张峻熙真想冲出去敲锣打鼓地让整个翰林院，整个京都的人都知道，只是想到吴涵语气伤怀的道歉和离开时的凄凉落魄，自己怎么竟有些觉得同情他呢。
回头又见苏瑾颜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暗道一声无知丑女，白了她一眼，轻蔑道，“好，待会儿教你些复杂的曲子。”
苏瑾颜十分不解张峻的态度，不过长得帅的渣男总是与众不同的吧，随他去吧。
两人一人教，一人学，严嬷嬷在一旁认真地守着。
在悠扬的琴声中，月牙慢慢地爬了上来，窝在云彩的怀抱里。
夜风还很凉，三人都冻得有些发抖了。
一曲终了，苏瑾颜问道，“嬷嬷，管嬷嬷来了吗？我觉得我今天练得挺好的进步很大，我真的不能回去吗？张大人也要去休息了吧？”
严嬷嬷无奈，“刚才我托人去请示了，半个时辰后，管嬷嬷会来接替我，对你则是说练不会不许回去。”
苏瑾颜气闷，这皇后娘娘也太小心眼了，这么明显地欺负磋磨人，真是过分。
“那张大人呢，他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陪我在此受罪？”苏瑾颜十分愧疚。
张峻熙也是十分无奈，他去找过翰林院侍读学士杜大人了，他也没有办法，后宫过来的口谕，他本就难办，吴涵出宫去了，也没有人愿意替他。
苏瑾颜此刻是又饿又困又累又冷，抬头看去，张峻熙和严嬷嬷无不是如此。
前门那边出来声响，“轻着点，往那边走。”
是吴涵的声音！
张峻猛然站起，迎了过去，“吴兄，你这是？”
吴涵爽朗笑道，“张兄辛苦了一天了，也该歇歇了，回去睡一觉，这夜里我来吧。”
张峻大喜过望，从没想到吴涵还能出现，立马道，“好好好！多谢吴兄！”
说完，张峻即刻起身，匆忙离去。
吴涵示意仆从将箱子里的棉毡都拿出来，挂在凉亭的七面，又拿出一面门帘，挂在凉亭的最后一面。
屏退仆从，吴涵拎着食盒，抱着披风走进了凉亭。
严嬷嬷站在门帘旁，一半身子在里面，一半身子在外面，头伸出去，生怕错过了管嬷嬷来还换值。
吴涵坐在张峻的琴前弹奏起来，琴声悠扬，却被棉毡挡了，散不出去，只在凉亭内回荡，当真有绕梁三日，不绝于耳之效。
苏瑾颜看向吴涵，看他面前的琴谱正是《流觞》，原来《流觞》这么好听的，不过也太长了吧。
吴涵一曲终了，看向苏瑾颜，见她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心中不胜欢愉。
“管嬷嬷来了，我去与她交接一下。”严嬷嬷说了一声，便跑了出去。
吴涵见严嬷嬷离开，连忙问道，“我并没有认错，对吧，九天仙女。”
苏瑾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吴涵看向苏瑾颜，“你的脸，养神石还能管用吗？需要多少？”
见苏瑾颜还是没有说话，吴涵打开食盒，掏出一个豆包，“趁着另一个嬷嬷还没来，抓紧吃两口吧。”
苏瑾颜想到管嬷嬷严厉的样子，接过豆包，两三口吃了进去。
抬头，吴涵又递过来一碗豆浆，还温热着。苏瑾颜咕咚咕咚喝了下去，将空碗交还给吴涵。
吴涵又递给苏瑾颜一个油纸包，“这里面是豌豆黄，还是老家的那个厨子，你应该爱吃的。”
苏瑾颜没有接，那时自己第一次和吴涵见面，就是拿了他桌上的豌豆黄，给他空了盘。
说话间，管嬷嬷进来了。
“吴大人，这个您还是收起来吧，该教琴就教琴。”管嬷嬷严厉的样子还真是到哪都一样，对谁都一样，苏瑾颜吐了吐舌头，幸亏自己吃得快。
苏瑾颜端坐好，翻看琴谱，开始学着吴涵刚才的样子弹奏。
“铮！”的一声，琴弦又断了。
管嬷嬷气怒，“苏瑾颜！你！严嬷嬷不是强调过，循序渐进，莫要再弄坏了琴吗？现在还怎么练！”
苏瑾颜委屈巴巴地看向管嬷嬷，“嬷嬷，我错了，是我贪心不足了，您莫气，我接下来一定好好练。只是我太想早点练好了，对不起！”
吴涵站起来，“无碍的，翰林院的琴房里还有琴，再取一把来也就是了。东荣，你去，找值守拿钥匙，把我的琴从琴房取来。”
“是，大人！”门口的东荣应道。
吴涵看向苏瑾颜，“那咱们还是从《春见》开始，慢慢来，我先弹奏讲解，你先仔细听着。”
不多时，东荣取来了吴涵的琴。
有教有练，苏瑾颜慢慢发现，吴涵还是很有耐心的，讲解也很到位，此时弹着琴的他，和当年那个瘦弱干瘪的病秧子全然不同，果然有才华加身，人也会变得好看起来。
管嬷嬷靠着亭椅上的垫子，听着琴音，睡着了，后来还发出呼噜声。
苏瑾颜回头看了看，笑了，褪下自己的披风给管嬷嬷披上了。
“你还是如此心善，你给她了，自己不冷吗？”吴涵说着脱下了自己的披风。
苏瑾颜没有接，“没事的，我不冷的，你披着吧。”
吴涵还是将披风递到了苏瑾颜面前，“食盒里还有吃的，要不要吃一些？”
苏瑾颜看了看睡着的严嬷嬷，点了点头，开始开食盒。
里面还有烧鸡，牛肉，乳酪包，饺子。
“这么多好吃的！”苏瑾颜有些惊喜。
吴涵看到苏瑾颜喜欢，十分开心，“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随便装了一些。快尝尝，好吃的明天还给你带，不好吃的，就换掉，你可有什么喜欢的，告诉我。”
苏瑾颜中午就没吃，刚才趁着两位嬷嬷换值吃了几口，这又过了几个时辰，早就饿了，也不顾及形象了，酣畅淋漓地吃起来，最后还剩几个饺子，她才看向旁边吴涵，“你饿吗？要吃吗？”
吴涵摇摇头，宠溺地笑着“我吃过了，你吃就好。”
苏瑾颜憨憨地笑着，“你再多饿一会儿，早饭的时候再吃，我是没早饭吃的，我就不客气了。”
说完，她便一下把食盒里剩下的都吃掉了，打开食盒的最后一层，里面有几块品级极好的养神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