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悄悄降临,一钩残月孤零零地挂在麦城监狱的上空。
此刻,生产车间里只剩下马尔斯、张警官和烟疤男三个人。
烟疤男身穿黄马甲,俯首坐在工作台前,惨白的灯光从他的头顶上方投下,远远看去,犹如一幅静止的油画。
他的手指慢悠悠地摩挲着,心思根本就不在工作上面,落到最后一名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考虑到他正在经历着丧子之痛,也算是情有可原,张警官便没有计较。
或许是动了恻隐之心,也可能是等得不耐烦了,张警官竟然主动放起了水:
“收工吧,不用再做了。”
烟疤男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慢悠悠地说:
“还差200个……”
“可以了,不用再做了。”
烟疤男停顿了一下,微微抬头,朝着窗外望了一眼,又埋下头去,继续手里的工作。
喜欢钻牛角尖的人最难对付,难怪张警官不愿招惹烟疤男,这家伙已经固执到好歹不分的地步了。
烟疤男正在完成任务,同时也在违抗命令,严格说来,他已经违反了《三十八条监规》中的第二条:服从管理。
要是在看守所里面,不服从管教人员的安排,是会受到严厉处罚的。
如今,在麦城监狱的生产车间里,即便不具备执行禁闭的条件,口头教育还是应该有的。
结果,张警官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坐下来,跟着烟疤男一起组装打火机。
这可真是稀了奇了,整整一天的人才交流日里,还从来没有发生过。
唯一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张警官急着下班。
看到张警官亲自上阵,马尔斯也坐到旁边,尝试着帮忙。
生产车间内异常安静,只能听见组装打火机时发出的“咔咔”声响。
这样的氛围令人十分压抑,张警官便开启了闲聊模式:
“小马,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个问题,可不太礼貌,马尔斯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好在,车间里只有三个人,没有超出马尔斯能够承受的心理极限,他迟疑一下,难为情地回答:
“盗窃。”
张警官扭过头来,眼神中满是诧异:
“你真的偷了吗?”
这是一段黑历史,马尔斯根本不想再谈起,可如果什么都不说,别人一定会误以为他默认了。
他犹豫了片刻,斗胆反问道:
“你觉得呢?”
张警官愣了一下,并没有摆出管教的架子,而是如朋友聊天一般:
“老实说,我不相信你会干这一行,毕竟,你的手……
“怎么说呢,这是一门古老的手艺,很少有年轻人会入这个坑,除非,是祖传的。”
这是一种俏皮的说法,可惜一点都不好笑,反而还有些尴尬。
还没等马尔斯想好如何接话,烟疤男却抢先开口了。
“祖传的?”烟疤男面色阴沉,悲戚的眼神中夹杂着愤怒,“谁说儿子就必须得走老子的路?”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
张警官的脸色从来没有如此难看过,仿佛密布着滚滚乌云。
就在两人目光交锋的时候,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响起……
一直响了好几遍,张警官才不慌不忙地接听了电话:
“……快了……一根烟的功夫……”
一边是十万火急的催促电话,一边是慢慢吞吞的作业嫌犯,夹在中间,张警官也很是郁闷。
他走到不远处的洗手间,点燃了一支香烟,红色的烟头在灯光下忽明忽暗。
烟疤男竟敢公然顶撞管教人员,绝对不是什么善茬,若是矛盾继续激化,难保不会由口角之争演变为肢体冲突。
张警官选择去抽闷烟,未尝不是一种避其锋芒的好方法。
烟疤男身上,散发着某种邪恶的气场,跟他靠得太近没有好处。
无奈,马尔斯得清点打火机的数量,只好硬着头皮凑过去,一举一动都是那么小心翼翼。
“别数了,还差100个。”烟疤男说。
这恶人固然性情古怪,倒也恪守原则,即便身边人全都离开了,他也没有撂下手里的活,依然老老实实地组装着打火机,坚持完成自己的任务。
从这方面看来,烟疤男又不像个坏人,至少,坏得还不够彻底。
马尔斯突然觉得,烟疤男并不是那么不可接近,或许,两个人还能够聊一些共同关心的话题。
毕竟,跟管教张警官不一样,两个人都是犯罪嫌疑人,属于同一条战线,没有互相敌视的理由。
马尔斯一边清点着打火机的数量,一边趁机开口问道:
“你是麦西村的吗?”
烟疤男只顾着手里的活,没有回答。
“麦西村有个神枪手,名字叫做朱的,你认识吗?”马尔斯又问。
烟疤男停下了手里的活儿,终于开口了:
“我不认识,也不想认识。”
“他死了……”
“每个人都会死。”
“他死了,留下了一个秘密。”
“每个人都有秘密。”
“这个秘密,被同村的一个小伙子发现了。”
烟疤男扭头看向马尔斯,冷冰冰地说:
“是秘密,都保不住……阳光之下,就没有真正的秘密。”
马尔斯也盯着烟疤男,观察着他面部表情的细微变化。
“就在不久前,那个小伙子掉进麦酒河里,淹死了……”
烟疤男没有说话,一滴泪水从脸庞滑落。
一阵清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张警官过完烟瘾回来了。
“怎么样,还差多少?”
“够了。”
马尔斯撒了个小谎,其实,数量根本就不够。
“那好,我们回去吧。”
张警官从腰间摸出一副手铐,一只铐在马尔斯的左手上,另一只则铐在烟疤男的右手上。
明知道数量不够,烟疤男也没再坚持,乖乖配合着张警官的押解,跟马尔斯一起走出了生产车间。
麦城监狱的ab两道大门依次打开,一行三人走出监狱,只见一辆警车孤零零地停靠在路边。
车门打开,一名身着制服的警察从驾驶位下来,跟张警官打了个招呼,便打开警车后门,将马尔斯和烟疤男关了进去。
张警官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拿起对讲机汇报工作:
“报告,我们已经出发了,大约半小时后到达。”
“收到,路上小心。”
警车驶入主干道,遇到了晚高峰的车流,被堵在路上,艰难地挪动着。
这样慢吞吞地跟车,谁都不喜欢,警车司机便提议:
“要不,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吧?”
“算了,回去再吃也不迟。”张警官说。
“这一路塞车,恐怕一个小时也到不了。”警车司机语带抱怨,“前面是不是出什么车祸了?”
这样走走停停,也确实耽误时间,张警官思忖了一会儿,便说:
“要不,这样吧,我们改走老国道……对,前方右拐……”
警车鸣响警笛,终于从拥挤的车流中挤了出来,驶上颠簸的老国道。
老国道两边,是一望无垠的金黄麦田,如果是在大白天,可以欣赏到绝美的田园风光。
月光朦胧的晚上,什么也看不真切,更像是在欣赏一幅意境深远的水墨画。
由于路况不太好,除非万不得已,很少有车辆选择这条路线。
借着透进警车内的月光,马尔斯隐约看见,烟疤男手里捏着一个银色的东西,好像是打火机的金属防风罩。
眨眼的功夫,烟疤男的手铐打开了,他活动了一下手腕,对着马尔斯小声说:
“祖传的。”
马尔斯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烟疤男从身后抱住:
“对不住了,兄弟……叫!”
马尔斯感到脖子上一阵刺痛,禁不住大叫了一声:
“啊!”
张警官扭过头来,通过观察窗询问:
“怎么回事?”
烟疤男异常激动,近乎命令般叫嚷起来:
“停车!不然,我就割破他的喉咙。”
“别傻了,杀了他,你就跑得掉吗?”警车司机不以为然地说。
“你们以为我不敢?”
烟疤男的话音刚落,马尔斯的脖子上又是一阵刺痛,忍不住再次叫唤了一声:
“啊!”
张警官见情况不妙,便耐心地劝说道:
“朱凡,不要乱来!杀了他对你没有好处。”
“对我有没有好处不重要,只要对你们有坏处就行。”
警车司机并未停车,尝试着分析起利害关系:
“哥们,你好好想想,你可是重犯,你的命比他更加重要,我们怎么会放你走呢?”
烟疤男也不是笨蛋,也学着分析起来:
“跑了一个犯人,和死了一个犯人,哪种情况更加严重?”
犯人不可怕,就怕犯人有文化,真要闹出人命来,事情可就大条了。
为了稳住烟疤男的情绪,张警官便让司机将警车停在了路边。
“打开后门!”烟疤男仿佛看到了某种希望,情绪越发激动起来,“快点!”
两位警察从前排下车,过了一会儿,警车后门缓缓打开,只看见张警官一个人的身影。
烟疤男非常谨慎,并没有急着下车,大声喊道:
“另一个,司机,赶紧出来!”
张警官见计划落空,只好向同伴摇头示意。
烟疤男将取下的手铐扔给两位警察,命令道:
“一人一只手,戴上!”
两位警察互相看了一眼,没有反应。
“我不想杀他,是你们逼我的!”
烟疤男说着,轻轻划动手中的利器。
一股液体在马尔斯的脖子上慢慢流动,他痛苦地张大嘴巴,叫不出声。
“住手!”
张警官急忙制止,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手铐,铐在自己的左手腕上。
“另一个!”烟疤男朝着司机喊道,“快点!”
司机气呼呼地看看烟疤男,又看看张警官,极不情愿地伸出手来,将自己跟张警官铐在了一起。
“钥匙!手铐的。”
为了人质的安全,两位警察也只好乖乖配合,各自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银色的钥匙。
“扔出去!远一点。”
只见两把银色的钥匙被抛向空中,落进金黄的麦田里。
烟疤男慢慢移开手中的利器,小声问马尔斯:
“会开车吗?兄弟。”
马尔斯捂着隐隐作痛的脖子,很是生气:
“不会!”
警车司机举起一只手,自告奋勇道:
“我来帮你开车吧。”
“你当我傻吗?”烟疤男再次命令,“转过去!两个人。”
两位警察没得选择,只能照做了,乖乖转过身去,背对着两位嫌犯。
“你自由了,兄弟。”
烟疤男将马尔斯一把推开,跳下车去,冲出路面,消失在一片麦田之中。
听到麦田里的沙沙响声,两位警察猛然回过头来:
看看呆立着的马尔斯,又望望麦田中奔跑着的烟疤男,拉拉扯扯地冲进麦田,在月光下寻找着手铐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