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堂,马婷君刚沐浴更衣完就被母亲拉过来演练拜师流程,她穿着一件湛蓝束裙,头上装饰着两朵兰花,乌丝般的秀发垂到腰间,整个人高挑淡美,对教授她老先生的话有些心不在焉,直到听到妖奴下人前来禀报王公子来了。
“哪个王公子?不见!不知道我闺女今个要拜师吗!”
马母没好脸色道。
“是王肩山大人家的公子。”
“王肩山?他算什么大人,就是武馆给人打的武夫。”
马母刚说完就看见下人身后的王负剑,对下人恼道:“该死的妖奴,谁让你把人直接带内堂来的!过来我赏你几巴掌!”
下人战战兢兢,哪里敢不听令,妖奴被揪住毛茸茸的长耳,脸蛋挨了几下结实的毒打,眼睛红肿,却又不敢哭出来,诺诺退下。
王负剑想起了宗门里的那个猫耳奴弱弱,这妖奴看起来年纪还要更小,王负剑看得火大,可有了先前的惨痛教训,他忍住没有发作,而是上前不冷不热地行礼。
“见过婶婶!”
“哦,是王肩山的儿子啊,叫什么来着,王负剑对吧,君儿?”
马婷君失神片刻,好像突然有生机般,小嘴灿笑,花枝招展,盈盈一礼道:“负剑哥哥!”
这声甜意浓浓的‘负剑哥哥’,还有这扑面而来的邻家感和唯美感,呆呆的王负剑暂时原谅马母刚刚给他极为不好的印象,马母是毒,马婷君是蜜,甜得王负剑有些恍惚,他承认昨晚有些太自信了,如此佳人姝女给人家一个小小的机会或许也可以。
马婷君笑得嫣然,马母脸则拉得跟驴脸一般,将女儿瞪得收敛一些,横在两人之间,质问王负剑所来何事。
“家父前来下聘。”
王负剑如实回答,听到这话,马母莫名其妙,让王负剑休要不知廉耻,胡言乱语,立即滚出去。
王负剑懵了,一直没吭声的老先生道出今日是马婷君的拜师典礼,马家暂时不会嫁女儿。
“这样啊。”
王负剑直观地感受到,对于这门亲事马母不仅一点都不积极,反而反对意愿都不加掩饰了,他知道事情难办,想要去前面寻求老王的帮助,看看到底是怎么个事,马婷君脸上的笑早就没了,仿佛一下从美好的童话里带回血淋淋的现实,她和声和气地请求和王负剑单独待一会儿,马母当然不允许,可等马婷君第二次提出请求时,马母同意了,她说她能处理好,让母亲放心。
两人来到菜园信步而行。
这个季节,西红柿、土豆、青椒之类的菜已经败了,青菜却是绿油油的,生意盎然,菜园的另一端是一座小花园,菊花朵朵,煞是美丽。
一男一女并肩而走,天气灰蒙蒙的看不到一点曙光,马婷君一直低着头,不敢直视,不知该如何开口。
王负剑打破沉默:“我爹拉着我来下聘,事情是出了什么岔子,还是有什么隐情?”
马婷君咬了下嘴唇道:“负剑哥哥,你知道的,君儿一直都想嫁给你,做你的新娘,但我们是神族,是万年来一直生活在人族恐怖统治下的神族,我还想更想做的事,你也应该有你更想做的事。”
王负剑静静听着,知晓了今日美丽误会,人家典礼为那位大人物准备,而非他,那位大人物会收马婷君为徒,要求是马婷君不能和人成亲,甚至保持亲密关系都不成,因为会影响到修炼。
王负剑突然有种上学时谈恋爱,被人以学习为重理由拒绝的感觉,尽管他根本没有展露出什么兴趣。
王负剑吐露心声,他也并未有结婚打算,也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也是为了神族吗?”
马婷君不免有些许失望,失望过后便是期待,她期待她的‘负剑哥哥’和她一样志同道合。
王负剑思考了好一会儿,回答:“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理想。”
“可以告诉君儿是什么理想吗?”
王负剑忍住没说,实在是哪怕他自己看来,这个理想也可笑荒诞,比反击人族,复兴神庭还要荒诞。
马婷君没有追问,忽然抬起头,面庞纯净,自信而坚决。
“负剑哥哥可知我神族的一个秘密?万年前,那位人太祖不仅覆灭了神庭,更是剥夺了我们神族的神脉,故此从那之后,我神族基本再无天才,是各位神族先贤一点一滴修炼,至今才让神脉复苏了冰山一角,你我才能有机会达到和人族天才一样的天赋!”
王负剑惊讶,这个秘密他确实不知,他暗道那位人太祖做得可真绝啊,当然,站在人族的角度,干得漂亮。
两人坐在石椅上,保持微妙距离,微风吹起马婷君的秀发,婆娑在王负剑的肩头。
“你知道吗,即使人太祖剥夺我们的神脉,万年来也有一些强大无比的神族强者出现,因为我们的神脉神圣古老,即使强如人太祖也会遗漏那一丝一毫,这些神族强者正是因为觉醒了这一丝一毫的神脉,才有了震动一方的强悍实力,甚至连人族顶级强者都要避其锋芒!”
其实莫说福过这些人族,连身为神族的王负剑自己对神族都所知甚少,他没想到还有这种秘辛。
马婷君清幽道:“世间不是一直流传着一个不成文的说法:一百万个神族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都是废物,剩下一个要么是废物中的废物,要么是天才中的天才!我说的天才不是谪水城的天才,甚至不是函邦的天才,至少也得是大陆级别的天才!”
她站起来,青涩而挺拔,优美而恣意,“我想求得一丝神脉觉醒的机会,成为这样的天才,为神脉而众人拾柴,为神族而尽绵薄!这便是君儿的理想!”
王负剑抬头望着,想起了堂兄王栓,神族在挣扎中默默反抗,这很励志,但不理智,如今人族统治六界,掌握绝对力量和话语权,反抗是要流血牺牲的,反抗越激烈,流血牺牲越严重,他对其他人无感,可绝不希望这样一个邻家神妹流血牺牲。
马婷君说到热血处,胸前起伏,惭愧道:“为了这个理想,我不得不寻求师父的帮助,按照师父的要求,我没有精力结婚,暂时甚至永远也没有。神族赋予了我这样无以比拟的天资,也赋予了使命,君儿没有拒绝的权利,因此我只能拒绝……负剑哥哥……”
她眼中噙泪,强忍着没让泪水落下,一对纤手紧握在一起,仿佛一松开整个娇躯就要散架,整个人就要崩溃。
王负剑给了她一个无奈的微笑,他再次说明自己没有结婚意愿,是父亲威逼而来,同时他也坦诚没能娶到马婷君绝对是人生一大憾事,毕竟谁会拒绝这么一个既闭月羞花,又巾帼飒爽的妻子呢?
马婷君腼腆一笑,说要不让父亲给王负剑重新找一个比她还美的人,或者干脆直接重新生个闺女,王负剑一个爆栗弹到她脑瓜子上,骂她一声变态,刚还夸她思想成熟来着,一会儿就歪了。
王负剑从马婷君本人口中确认,这个十六岁的小女神已然五阶,他瞬间觉得自己有些废物,同时对神脉颇为惊奇,他应该没有觉醒神脉,甚至连一点迹象都没有,能达到这种程度全靠万神策和老师福过的星能传输之法,而那位‘穹下七虹’的赵紫隆大概是觉醒了,否则到不了那种高度。
王负剑试着问:“这神脉如何觉醒?”
马婷君茫然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事实上我觉醒的并不明显,师父说他能过一些特殊手段尝试下,将觉醒彻底释放出来,那样的话我的上限就会极度拔高,但过程存在一些风险,因此对我提了诸多要求。”
王负剑只好作罢,现在看来神脉觉醒是一件极为难做到之事,而且会有风险,他暂时没必要冒,有万神策在,只要不断吞噬剑籍,他的实力自会水涨船高,平步青云,而且神脉这种东西他体内大概是没有源头的,没有源头觉醒就无从谈起。
远处,马母不知从哪冒出来,急匆匆走来。
趁着还有数息独处,应该也是最后相处的时间,王负剑劝道:“其实有时要自私一点,你可以不嫁我,但也没必要将那么多使命硬扛给自己,你想过没有,或许我们神族的衰灭是咎由自取呢?”
对于任何一个神族来讲这句话都是刺耳的,马婷君尤甚,她无法理解王负剑身为一个神族为何能说出这种话,还没有原谅她么?而王负剑接下来的话让马婷君整个人都惊出一身冷汗。
“说句难听的话,什么神族、人族,若干年后都会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里,争来争去又有何意义?”
王负剑和不悦的马母擦肩而过,挥手作别,潇洒而去,离马婷君越来越远,最后消失不见。
“快去准备!那位大人要来了!”
马母急声道。
马婷君还沉浸在王负剑刚才的悚人之语中,神族的骄傲让她难以认同这句话,但这不妨碍这句话给这位神族少女带来的心里和三观震撼,也不妨碍她对说出这句话之人的微微迷醉,她意识到自己的负剑哥哥真的不一样了,或许走出了神族隐院,走出了历史长河。
告别了马婷君,王负剑出了内堂范围,用小拇指拭去眼角不知为何流出的一滴泪水,然后就跟人撞在了一起,不是人,是之前那个下人妖奴,娇小的脸蛋还肿着呢。
妖奴端着一壶热茶将王负剑衣服洒湿,她一边惊慌失措地用手擦拭补救,一边连连道歉赔罪,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王负剑让她停下,用手抚摸着她肿胀的脸蛋,问她疼么,长耳妖奴以为幻听了,连连摇头。
王负剑拿出一瓶药膏和一两银子给她,长耳妖先是惊恐,断然不敢要,被硬塞在怀中,最后失声啜泣起来,连连磕头,一时连话都不会说,好不容易挤出一句:“大人,您……您为什么要对我这样一个妖奴好?”
已经走远的王负剑回过头,目光悠远:“这个世界欠你的。”
长耳妖奴怔了片刻,根本不懂此意,她从小就被以各种温和的暴力的方式教育,她是畜生,她欠这个世界的,还不完的恩情,必须要用一辈子为奴甚至为食物报答人族,人族无论对她做什么都不过分,神族也一样,可今日这个姓王的大人却对她做了一件超越她认知的、过分的事。
心动,欣喜,悲伤,惆怅,潇洒,王负剑从先前各种小资情绪中挣脱出来,他还要寻找解决之道,没工夫搞这些,他从内院出来便碰见前来叫他的父亲,王肩山重重一叹,好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你都知道了?”
“嗯,”
王负剑挤出一抹笑容,“可不是我买通马叔叔让他悔婚的!”
王肩山凄苦一笑,摸摸儿子的脑袋,冷哼道:“算了!终究不是一路人,你马叔叔变了,今日之后老死不相往来!”
撂下这句话,王肩山挑着扁担,拉着儿子直奔大门,马景追上一个劲道歉,表示银碗寨的事他会尽力,王肩山一扯衣袖,冷漠道:“不劳您费心了,我爷俩自己能处理!”
出了大门,一顶黑色轿子缓缓落下,轿子奢华,四个轿夫抬着,见状,马景哪里还顾及得了王肩山父子,整理衣冠急忙上前,恭敬行礼道:“小人见过张药师!”
王负剑估摸着这就是那位大人物,居然是位炼药师,炼药师身份极为尊贵,随便一个炼药师放在谪水城都是各大势力争抢的对象,像惊鸿派这种数百年的宗门如今也不过两个炼药师,其中一个便是医术高超的蔡长老,没法子,炼药师这种职业太吃天赋,同时存在一定风险,一不小心炸鼎放毒炼药师自个的命都得搭进去,这种例子不少,这也是炼药师为何如此稀缺的原因之一。
炼药师姓张,王负剑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失望,此人显然不是谪水城唯一能炼制小复丹的魏家家主魏慈。
奢轿中传来几声咳嗽,过了一会儿里面的人才掀起帘子,那是一个花甲老者,穿着丝绸长袍,银发一尘不染,用一张手帕捂着嘴,脸色微白,好像下车这个动作就耗费了他不少力气。
“张药师,您的到来令寒舍蓬荜生辉!小女已恭候多时,寒舍上下恭迎张药师!”
神族个头都不小,马景平日里腰板直得跟钢一样,此刻却几乎弯到九十度,卑微至极。
王肩山啐了一口,拉着王负剑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