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寅玉从小被教育要注重形象,这次来的还是朱副城主的人,因此足足半个小时才出帘子,衣冠齐整,雍容华贵地来到大厅,来客没在大厅,只笔直地站在幽暗的院落中间。
“陶大人,我们小伯爵到了。”
贝嵩恭敬一礼,身后跟着出来的洪寅玉见来人负手而立,侧对着众人,看不清容貌,只身上气势桀骜强横,仿佛不将包括他在内的水兴伯府一众放在眼里,他跟城主府的人打过交道,表面上起码客客气气,这次却不甚尊重,这让洪寅玉煞是不悦。
人影轻轻一瞥,眼神高冷,并不行礼:“见过小伯爵。”
不等贝嵩说话,洪寅玉毫不客气道:“大晚上的阁下找本爵何事!”
人影噗呲发笑,说水兴伯乃洪敬,而不是洪寅玉这个孙子,洪寅玉如此自称未免有僭越之嫌,其他人恼怒,洪寅玉则皱眉片刻后心平气和自我检讨,邀对方进厅一坐喝杯热茶,人影谢辞,表示说几句话就走。
“副城主曾言,水兴伯府是谪水城天府贵地,小伯爵你更是人中龙凤,我想说,他可能看走眼了。”
前两句话听得水兴伯府众人怒意稍减,最后一句则令众人怒火重燃,纷纷忍不住要拔刀抽剑,在贝嵩眼神警告下才暂时没轻举妄动,贝嵩询问陶大人何出此言?
人影道:“凡天府贵地,何时目光狭隘,不自珍重?凡人中龙凤,何时心胸戚戚,气急败坏?”
这些话落在众人耳中,无异于侮辱挑衅之言,大家再也克制不住就要动手,一道深沉的声音从夜空传来:“陶海,我敬你是朱副城主的人,这才礼让你三分,没想到你如此不识好歹,三番五次挑衅,你是想死在这里吗?”
其他人左顾右盼,不知何人,贝嵩却知道,他连忙向上方拱拱手,称自己无能,劳烦您出山了。
“哈哈哈,昌寿云,你个老东西终于憋不住了吗?”
“看来你真的找死。”
呼啦一声,两阵疾风皱起,一阵自下而上,一阵自上而下,碰撞在一起,掀起阵阵风浪,直让不少人都睁不开眼,眼看着双方要大打出手,洪寅玉阻止了暗中的那个昌寿云。
“昌老,且听他如何说?”
“哈哈,小伯爵不愧是龙凤本色,所谓忠言逆耳,两句话都受不住,那是老王八!”
“你!”
昌寿云牙齿嘎吱作响,夜空中看不见人,但见那处空气都在不停波动,仿佛煮开的沸水,他最终忍了下去,不再做声,悄无声息得好似从来不存在过,可谁都知道,如此强者绝不是不在意,而是一种在爆发边缘的沉默,对方但凡敢再嘴碎一句,今晚这场大战不可避免。
人影,也就是陶海知晓这一点,不再打哈哈,正色道:“贵府三人是在藏马谷内被杀,按照规定,不管是不是那王负剑所杀都不得追究责任,毕竟藏马谷内生死自负!这一点小伯爵难道不知?还是说水兴伯府玩不起?”
众人脸色难看,贝嵩解释,他们水兴伯府知道规矩,不存在玩得起玩不起,之所以要拿王负剑,是因为王负剑抢夺了朱莺小姐的玉牌,他们担心朱莺小姐身遭不测,一切都是为了朱副城主啊。
陶海冷笑:“我家小姐好着呢,你们拿那神族王负剑为了什么,你们知道,我也知道,只可惜他没觉醒神脉。”
“没有吗?”
贝嵩大失所望,不疑有他,他清楚,陶海这种级别的强者不会乱下结论,也没必要出言欺骗。
陶海不藏着掖着,将不久前去找王负剑,近身探查以及两人交易的事一通全说出来,总之,就是让洪寅玉卖个面子,莫要再找王负剑麻烦,当然,洪寅玉也可以不卖,他陶海别的本事一般,但嘴大,保不齐让世人知道水兴伯府的在藏马谷内的无能,和在藏马谷外的输不起,欺负神畜的精彩故事。
现场,比起想动手,众人现在更想开喷,将这家伙喷得狗血淋头,净往我们水兴伯府身上泼脏水,还一副吃定我们水兴伯府的小人得志样子。
贝嵩目光一凝,趁机问:“那么陶大人,是你帮那神畜杀的俞晋、蒙野安、汪通三人吗?”
陶海的眼神幽冷起来:“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现场气氛又陡然剑拔弩张起来,洪寅玉开口:“陶大人杀了便杀了,大不了我水兴伯府找机会报复回去就行,但我相信不是陶大人所为,也就没必要报复。”
陶海又哈哈起来,说小伯爵,我越来越看好你了,洪寅玉表示给陶大人这个面子,他也不想朱莺被一个衰落宗门的神畜纠缠,两人身份地位,天赋实力相差太远,有手下帮腔说能配上朱莺小姐的,也就得我家小伯爵这种天之骄子,贵胄之孙了。
陶海干笑两声,伸手索要那枚玉牌,洪寅玉从袖中取出,交给手下,手下又呈给陶海,陶海拿出一条干净手帕包裹住,然后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将那玉牌捏得粉碎。
哗啦啦,玉牌碎渣掉落在地,陶海连同那手帕往地上一扔,冷漠道:“小姐说了,若玉牌脏了就不要了。”
这是赤果果的打脸,尤其现场还有其他势力的公子小姐,任凭洪寅玉城府再深也难掩怒容,他脸上肌肉扭曲,一双眸子仿佛要喷出火来,死死盯着那碎了一地的玉牌。
陶海漠视,一股恐怖星能从夜空暴动而来,紧接着,一只手掌出现,前一刻还似水中鲤鱼,下一刻如破水而出的蟒蛇,飘忽不定,恶猛毒辣,陶海早已后撤一步,五指握拳,从腰送出,以一记势大力沉的撑锤上顶。
蓬!!!!
掌拳对撞,地上的玉牌碎渣被震得漫天飞舞,陶海身形爆退至门口的影壁处,咔嚓一声将影壁撞断,这才停下,暗处的昌寿云则出现在屋顶上,踩烂一片砖瓦后才堪堪稳住身形。
“哈哈,多谢款待,告辞啦!那个谁,你可别动,你俩是保护你们家小伯爵的,和我死磕干嘛?”
陶海冲黑暗处喊了句,不再逗留,左脚轻轻一踏飞上门顶,再后仰跳水般跃出消失不见,一众水兴伯府强者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去追,被贝嵩喝止,保护小伯爵要紧。
黑暗中,另一护道者没有任何动作,引得昌寿云不满,他压住抖动的手掌,呲牙咧嘴道:“小伯爵!你一声令下,我二人立即诛杀那陶海!”
另一护道者反问:“然后与城主府结仇,乃至开战?”
昌寿云气愤:“结仇就结仇,开战就开战!我都快入土了,可不怕朱老三!”
几位被吸引出来的公子小姐面面相觑,谪水城一正二副城主是有排名的,朱副城主排名最末,故有朱老三的外号,但这个明显带有调侃和辱骂的外号一般人可没胆量叫。
另一护道者重重道:“好了!还不嫌丢人吗?此事暂且作罢!那个神族莫要再管他了!”
这个护道者在水兴伯府地位不低,在这种事上,哪怕身为小伯爵的洪寅玉都违抗不了,只得拱手遵命,其他人跟着称是,但心中难免暗恨,恨城主府,恨陶海,恨王负剑。
……
藏马医馆,不知不觉,天亮了,盆栽上的露珠波动几下,瞬间化为齑粉,剑的那头,王负剑吐着白气,目光空灵地望着,眼中已没了疯狂,天地间也没了黑夜,空地上方,晨曦微现。
一夜的疯狂练习,王负剑对快剑终于有了更深层次的领悟,掌门伊水芳好像也有过这种疯狂,对自身实力不满,对强大无比渴望,在理想和现实的碰撞下疯狂,她没有被撕裂,而是用快剑将一切逆境撕裂,才最终达到那个快到看不见的层次!
噌!王负剑将两把剑回剑入鞘,闭目一分钟,回想昨晚种种和今日种种,等睁开眼,他决定同样用快剑撕裂一切逆境。
回到病房,父子洗漱用餐,王肩山美美睡了一晚,不停打哈欠,王负剑一宿没睡,却精神振奋,父子二人没有过多言语,吃饱喝足后带上行李,牵起小黑马出了医馆。
一大早,医馆门口没什么人,街上也一片冷清,王负剑目光搜寻,不知昨晚那个城主府强者是否能做到,毕竟对方是水兴伯府,很快他知道担心是多余的,父子二人走在街上,根本没什么人关注他俩,更不要提出来擒拿了,这让王肩山很是疑惑。
“有人帮我们解决了。”
“谁?宗馆主?”
王负剑笑而不语,心中的压抑大解,因为都受着伤,王负剑花费五十两雇了辆马车坐——藏马镇什么都黑,王肩山一阵心疼,他反复说自己无碍了,骑得了马,王负剑则以自己肩伤为由坚持雇马车。
马车离开藏马镇,医馆门口,宗帅风和宗冷月走出来,彼此相视,不免疑惑,宗帅风说,他没赶王负剑父子走,甚至刻意不亲手医治,想着这对父子有由头能多留一段时间,以躲避水兴伯府,哪知王负剑和王肩山等不及要走,而且没见着之前一直守着的水兴伯府人。
“难道事情已解决?”
宗冷月猜测,水兴伯府既然自认为有理,光明正大等着拿人就是了,也没必要等出了藏马镇再拿。
宗帅风道:“可能是城主府的人插手了吧,好了,别人的事不用操心,月月啊,你学业繁重,爷爷就不留你了。”
宗冷月摇头无奈,这爷爷一天都不想她多待啊,还什么想她,算了,反正她剑也比了,伤也治了,该回去了。
等她收拾好临上车时,宗帅风又很不舍,提醒道:“爷爷知你好胜心极重,但你体内神脉毕竟非你之脉,尽量少动用,你的伤先前两年一次,现在不到一年就复发了,这可不是好兆头!”
宗冷月不以为意:“爷爷,这是早有预料到的,毕竟我非天人,使用神脉自然得付出相应代价。”
她坐进马车,放下窗帘,一双秋水眸子淡定而坚定,身体还在隐隐作痛,她握紧剑,让车夫出发。
……
王负剑的马车快到镇口,一个人骑马追了上来,是宗洒,他依旧顶着黑眼圈,嘴角胡茬明显,他先是埋怨为何王负剑走不通知他一声,然后将手中一方锦盒交给王负剑,之前他答应过,只要王负剑能胜了他那个魔王般的姐姐,他就赠王负剑一份宝药,什么宝药,宗洒没说,只说让王负剑关键时刻服用,对神族来讲绝对有莫大裨益。
王负剑收下,道谢,宗洒摆摆手,潇洒离去,马车再次启动,王负剑打开锦盒,里面一个葡萄大小的透明药瓶,瓶中有小半瓶说不上来是红色还是黄色的浓稠药液,王负剑轻拔开一点瓶塞,气味儿苦醇,像陈放多年的苦酒,然后他身体一直,只觉全身血脉猛然跳跃,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王负剑和父亲对视一眼,两人没多言,身为神族,事到如今,他们不会不清楚这是什么感觉。
“这药能牵动血脉,难道能有助于我觉醒神脉?亦或者让我短暂有觉醒神脉的实力?”
王负剑心中猜测,赶忙将瓶塞盖上放回锦盒,手中锦盒的重量似乎一下子重了起来,他双手端着,万万不曾想到宗洒的宝药居然如此贵重,这又是一份恩情了。
王负剑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他记着掌门伊水芳的告诫,他没觉醒神脉已经可能会招致凶险,要真觉醒了,会有多大的凶险?他将锦盒藏在袖中,决定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用这个东西。
“驾!”
随着车夫一声呦呵,穿过两边黑甲红袍镇卫军,马车出了藏马镇,随行的小黑马回头望了眼,刨着蹄子跟了上去,在巍巍鬼山的注视下,马车离藏马谷越来越远,前方乌云密布,没有一丝阳光,彻骨的寒风呜呜吹动,黑色的野鸦争抢腐肉。
一队人马远远地望着,这些人统一着装,脸上纹豺,是先前的贪豺帮。
“烈哥,我们还不动手吗!”
“蠢!”
面黄男人骂了句,“打打杀杀是虎狼所为,我们是豺,靠的是坑蒙拐骗,威逼利诱,敢惹水兴伯府,那小子会是善茬?”
“烈哥多虑了吧?一个六阶,一个七阶而已,还受了伤,以我们的实力直接平推就行,干嘛畏首畏尾?”
“白痴吧你!”
面黄男人抽了一鞭子,这些天他对王负剑父子做了一番调查,知道王肩山在一座武馆陪练,王负剑则是惊鸿派前首席剑秀,这层身份不一般,惊鸿派虽今非昔比,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毕竟数百年宗门,他们贪豺帮虽然不弱,却也不能胡乱招惹,到时上头怪罪下来他可承担不起。
说实话,若非实在贪图那两把剑以及某些人许诺的好处,在得知王负剑的身份后,面黄男人不想去惹,这有违他们贪豺帮恃强凌弱的作风,现在既然决定要动手,面黄男人想到一个万全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