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马镇到谪水城之间近两百里的路程,设置有若干官驿,这些官驿一般不对路人开放,想要休息就只能在一些非官方的茶馆、酒楼或者村镇里,条件肯定要差上不少。
车夫的驾车技术已经够好,奈何路太烂,崎岖泥泞,颠簸摇晃,坐车比骑马还累人,王负剑昨晚又练了一宿剑,既困又晕,王肩山没怎么出过远门,又受着伤,情况也好不到哪去,而且马也累了。
单人单骑,马不会这么快累,现在是一匹马拉着车辕,拖着三个成年人,加上路况太差,二十里就得休息喂料了,三人来到一处简陋茶馆,要了盏热茶,车夫边喝边给马喂草喂水。
这时,后方一阵灰尘扬起,一群人呼哧而来,翻身下马,呼喝着要了一桌热茶,围在桌前谈笑风声起来,那面黄男人突然轻咦一声,看向这边,笑着过来打招呼,自称葛烈,称王负剑‘王兄弟’,王肩山‘叔父’,那叫一个客气热情,与先前在谷口的嚣张蛮横判若两人。
葛烈身旁还有一个美颜风尘的女子,女子戴着面纱,一双眼睛骚媚慑人,葛烈介绍这是他的义妹,名叫窦心南,未婚,绝对处子之身,不屑他们贪豺帮这群五大三粗的庸人,对像王负剑这种名门天才情有独钟,尤其仰慕王负剑极为强大的快剑,她也是一位剑修,想着有朝一日能请教下王兄弟,不想在这碰见,真是缘分呐。
窦心南身材妖娆,勾人慑魄,茶馆中还有其他茶客,好些不禁望来,有学院的年轻学生把持不住,看得两眼发直,被随行老师爆栗训诫,说江湖上的美色不是你们这些年轻娃娃能把握得住的,最好离远点,女学生们深以为然,暗啐几口,达成统一阵线。
王肩山也一本正经告诫:“小剑啊,男儿当志在四方,恪守本心,莫要被外相迷惑。”
他海饮一盏茶,单手据案,身姿伟正,一只虎目斜睨着那面纱女子,另一只瞎目则对着葛烈,吸了吸冻红的鼻子,王肩山原本坐在另一边,现在为了保护儿子插在王负剑和面纱女子中间,他块头大,座位一下子逼仄起来。
面纱女子皱眉,相比起伟俊清朗的王负剑,王肩山这个独眼龙就很不入她的眼了,从一开始,尽管葛烈尽量克制,可眼睛时不时瞥向王负剑背后的两把剑,这会儿他终于不再去看,让手下从马背上取来美酒,由面纱女子斟杯,要和王负剑称兄道弟,痛饮几杯。
王负剑始终一言不发,喝完最后一口茶,不去喝酒,结了账,招呼车夫,和父亲坐车离去。
“给脸不要脸!一个神畜神气什么!”
手下叱骂,葛烈猛饮一口酒,将酒杯震在桌上,手一挥让众人出发,紧随其后跟上去,其他茶客见状知道这贪豺帮准没好事,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般人也不想招惹贪豺帮。
贪豺帮一行骑得并不快,面纱女子一个劲嘀咕,不是她魅力不够,八成是刚才人太多,王负剑这种天才好面子,大庭广众之下当然不肯就范,要是等到晚上这美人计决计能得逞,只是照着这脚程,天黑之前可能王负剑都已经到谪水城,没机会了,王负剑的马车虽不甚快,但比起先前的商队快太多,起个大早就是为了在天黑前回到城中。
“哈哈,咱们窦姐也有吃瘪的时候,既然那小子不识货,窦姐不妨给我等一个机会呀!”
“滚粗!”
窦心南一把扯下面纱,娇颜冷怒,看出她真的生气了,其他人没敢再乱起哄,想笑又不敢笑,彼此相视,最终目光都落在窦心南那惹火的身躯上,不免一阵痴心妄想。
前方。
马车里,王负剑想打个盹儿,却怎么也静不下心,一会儿左靠,一会儿右靠,莫名焦躁,王肩山看在眼里,莞尔一笑,他知自家儿子虽看起来成熟稳重,实则青春年少,有些事免不了,有些人忘不了。
这时贪豺帮的人追了上来,请王公子留步有事相谈,王负剑掀开帘子,见到依然和颜悦色的葛烈以及旁边更为娇美的窦心南——她已重新戴上面纱,眼神娇滴滴能滴出水来,身后的其他人则或一脸桀骜,或难掩不爽,或恨意无限,或百无聊赖,还有一个人,一头灰发,脖子上没有纹豺像,只纹在右手上,对身边的一切都漠不关心,被几个人拥簇着,显然身份不低。
“是这样,我等闻王兄弟大名,睹王兄弟风采,深感佩服,欲邀王兄弟加入我贪豺帮,不知意下如何?”
葛烈说得骄傲又真诚,一脸期待地望着,很快被王负剑拒绝。
王负剑说自己是惊鸿派弟子,怎能胡乱加入其他势力,葛烈则说惊鸿派弟子加入其他势力是常有的事,况且如今惊鸿派不断衰落,自古良禽择木而栖,王兄弟这等剑术天才更应该早谋出路,他们贪豺帮虽不是什么久负盛名的大势力,但在谪水城好歹有些名头,最重要的是,贪豺帮在城主府有人,这就是他们敢惹别人,别人却不敢惹他们的最大倚仗。
王负剑想起曾经听到的一句话:“马贼非法抢劫,有人却合法抢劫……”
他不知葛烈所言真伪,如果是真的,岂不是城主府的某些人在支持贪豺帮为非作歹?王负剑胸中窜起一股怒火,情绪波动下肩膀传来疼痛,他再次拒绝对方邀请。
葛烈也不强求,只道贪豺帮的大门随时为王兄弟开着,就像那时对团长唐班说的一样,结果并无差异,唐班厌恶,王负剑也厌恶,他厌恶贪豺帮,更厌恶城主府那位、那些幕后人!
对于这种厌恶,葛烈唾面自干,笑容始终,他从帘缝中看向脸色微白的王肩山,说王兄弟入帮一事可以以后再说,但叔父还受着伤,得让人照顾,对,王兄弟是个孝子,但你一个人照顾哪有两个人照顾得周全,再说了,论剑术王兄弟厉害,可论照顾人女人更专业,他将面纱女人推了出来,呼喊着还愣着干嘛,快快上车啊。
“是!”
窦心南站在马车旁边,没等来马凳,等来王负剑的一句:“不用了,我们急着赶路。”
葛烈说这不是送给王负剑的,而是送给叔父王肩山的,车里的王肩山沉默片刻道:“贵帮的好意我心灵了,这么多年我单身惯了,不喜欢别人照顾。”
葛烈脸上的笑终于冷了下来,马车正要出发,一个人影挡在前面,窦心南从袖中抖出一把细剑,狂风吹拂出她那绰约多姿的身材,她的脸上不再媚笑,而是化为一抹凶媚。
“王负剑,你辱我太甚!”
“不要你便是辱你?”
王负剑莫名其妙。
“是!”
“那天下不要你的人多了,他们都辱你?你去找他们啊,为何单单要和我过不去?”
“你……”
窦心南羞愤交加,她不仅有媚骨,更有傲骨,贝齿紧咬道:“你是第一个敢拒绝我的男人!”
王负剑轻咦一声:“他不是说你是处子之身吗……”
“……”
窦心南平复心情,提剑遥指道:“王负剑,都说你快剑厉害,敢下车和我一战吗!”
“不敢。”
窦心南语气悠悠:“连一个女子的邀战都退避三舍,你王负剑还算是男人吗?”
“你就当不算。”
“那……那你爹呢,他也不算男人?”
“你就当他也不算。”
“……”
现场,贪豺帮众人、车夫、窦心南、小黑马都给整无语了,王肩山嘿嘿一笑,不以为意,他不是男人,是男神啊。
“还有事?”
王负剑语气很不耐烦,窦心南一拳打在棉花上,并不打算罢手,看了葛烈一眼,娇笑着说,如果王负剑承认剑术不如她这样一个弱女子,她便不再纠缠,王负剑承认。
马车绕过在风中凌乱的窦心南,扬起一阵尘土远去,窦心南为了这次美人计特地精心打扮了一番,穿着新衣,涂着新脂粉,她自认为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把持住,可那对儿父子说他们不算男人,尤其那王负剑,不是惊鸿派的前首席剑秀吗?怎么一点傲尊都没有?还是说他当娇美的她是一个小丑。
被这么多帮众围观着,窦心南脸上青一阵紫一阵,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耻,跳上坐骑狂追上去,嘴中怒喊王负剑名字,很快追上,不管那么多,飘然飞起,在空中旋舞,细剑流转,窦心南整个人一头从后方扎入马车中,铿锵几声,只听一声呻叫,窦心南染血倒飞而出,一屁股跌坐回受惊的坐骑。
等众人赶来,发现她娇躯颤抖,脸色惨白,胸前、手、手臂、腹部有十几处剑伤,最要命的一处在她雪白的脖颈处,寸余长,正直往外渗血,再深一点怕命就没了。
“这小子如此厉害?”
“如此得辣手摧花,不懂怜香惜玉!”
有人很快又补了句,俗话说女人的腰,夺命的刀,而他们窦姐的剑,也是夺命的剑,是她娇媚之外的第二杀器,没想到居然被吊打,瞧瞧,衣服都割破了,好可怕的杀器!
众豺咽了口唾沫,赶紧挪开目光,葛烈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一女帮众上前敷药救治,葛烈询问王负剑实力几何,剑术几何,窦心南下马,闭眼轻嘶着,半晌才道:“单论剑术,我恐怕不能敌。”
“什么?”
葛烈尽量压低声音,等确认了这点,神色惊异,有些后怕,比起其他人,他更知道窦心南剑术的强大,毕竟她不仅是花瓶,更是实力不俗,在贪豺帮中剑术能排的上号。
“看来消息不假,这小子那日在医馆里和水兴伯府的一位九阶交手,显露过惊人快剑,虽然没撑几下。”
“是啊。”
窦心南胸前起伏,不由感慨,在媚色之余多了几分威严,“惊鸿派果然不能小觑,眼看着就要一蹶不振竟出了这等天才,境界可能比岿然派还夯实,剑术可能是我所见过中最快的。”
从她口中说出这样的话,葛烈更为吃惊,他说看来王负剑不可能加入贪豺帮,为我所用,那么便不用再多顾忌什么了,美人计不吃,那只有用另一计了,希望王负剑别让他们失望。
“好。”
窦心南点头,望着越来越远的马车,回想刚刚在乱剑之中窥见的那个俊傥面庞,不由心神荡漾,尤其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翩翩气质,一对比眼前这些歪瓜裂枣,三教九流,让她一阵眼污。
……
原本干净的马车里多了几滴鲜血、几缕女人的断发和碎布,感受到那女人七阶,王肩山起初还有点担心,待看到自家儿子能从容应对后放下心来,没有插手帮忙。
王负剑擦着剑,没有多少得意,那女人比他想的强上不少,所谓来者不善,对方虽然一个劲既邀他加入贪豺帮,又送面纱女人,真正目的怕还是他手中的两把剑。
翩若剑的剑格是一片精雕玉琢的羽毛,太好辨认,自从被那镇卫军队长和干瘦老头宗帅风认出来后,他就一直连剑柄一起包裹着,可惜他先前没意识到,被这群豺盯上,还有另一把老师福过所赠,是一把星武,价值连城,同样不凡,也会招蜂引蝶。
“那女的年纪大了点,当儿媳就算了,勉强当个下人吧,如果她肯的话,爹不在意。”
王肩山忽然说,立马强调是给王负剑当下人,他单身惯了,不需要也不习惯别人侍候,说得越来越语重心长,正因为他单身这么多年,太知道男人,尤其还是未成家的男人有多需要一个女人侍候,虽然他们是神族,但人族的漂亮女人也勉强可以接受。
车夫深以为然,传授道:“小兄弟,你爹说的没错,女大三,抱金砖,那些小姑娘家什么都不懂,而那个女人——哧溜——你要能收下绝对身心愉悦,不枉此生!”
王负剑瞅着两个心有灵犀的老男人,一阵无语,这俩人从那面纱女人身上看到了美色,而他看到更多的是危险,女人只会影响他拔剑的速度,况且路边的野花,就不怕阴沟里翻船?
王负剑忘掉那个娇媚女人,想起马婷君,不禁催促车夫快点,车夫都烦了,这都第几次催了,他驾的是马车,又不是飞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