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瞬息的功夫里,曹子轩脑子里不由得闪过了诸多念头。
说起来,每一个都算不得太好,可他实在是再无旁的选择。
事实上,早在他选择为了虞景闲而牺牲眼前人的时候,便注定了会是这样的结果。无非是,他此前从来都不可能料想地到,沈棠宁居然还有活着的机会,他原本以为,自己该一生都背负着对这丫头的愧疚过活。
及至如今,心底的愧疚虽是一分不减,但也委实庆幸许多。
正也是因着沈棠宁全无损伤,虞景闲才不至于非要让曹子轩用命来还。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沈棠宁活着,才是曹子轩最大的倚仗。
“我……”
饶是已经将那些说辞翻来覆去仔细思量了千百次,曹子轩自诩腹稿颇多,可当他真正站在沈棠宁面前的时候,却依旧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什么都不必说了。”
沈棠宁将他这支支吾吾,战战兢兢又颇多踌躇的模样看在眼里,只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怪你。”
简单直白的一句落下,沈棠宁毫不掩饰自己的淡然姿态,但偏偏这直截了当的应对,却是并不能让曹子轩释然。
“不,本就是我的错,你若是想要我以命抵命,我曹子轩也绝无二话。”
来之前,曹子轩便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尽管沈棠宁从始至终都没有半点苛责的意思,但却反而让这位曹大人愈发有些不知该如何招架。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便不自觉加重了许多。
沈母匆匆赶来时,听到的便是这么一句,她不由得心底大骇,急吼吼就将沈棠宁拉到一旁耳语,“你这丫头又抽什么疯?就算你是陛下亲封的军师,也不过是个闲职,可千万别想着给自己惹麻烦。”
沈棠宁代掌变革一事,沈母是后来才知道的,虽不自觉晚了一步,但到底还是听说了不少有关的议论,好的坏的都有。
骤然听着的那一刹那,沈母只觉得自己的心又没由来提到了嗓子眼。
她说不清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居然要时刻为这个疯丫头提心吊胆。诚然,她如今行事作风远比从前稳健许多,不论是说媒还是其他,但偏生每一步都好似在刀尖上舞蹈,让人根本放心不下。
“娘,您说什么呢,我当然不愿意惹麻烦啊,有这功夫,我在家陪您不好吗?”沈棠宁听不明白沈母话里的警示意味,下意识蹙了眉头。
“你都想要小曹大人的性命了,这还不是胡来!”
沈母多少有些无语,无可否认,因着虞景闲的关系,沈棠宁如今有了和从前截然不同的成长姿态,在这一点上,她自然是欣慰的。
然而,老话常说,高处不胜寒。为人母者,自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儿女们偏往那艰难处而去。若非是情势所迫,沈母倒是希望能继续拉着沈棠宁一块去乡下过活。
平平静静,简简单单,也未尝不可。
但她心里明白,沈棠宁不可能答应。
“娘,您听岔了,我怎么可能要他的命?”对上步步紧逼的沈母,沈棠宁委实有些无奈。但下一瞬,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宽慰,“您且放宽心。”
沈棠宁一字一顿说得再笃定不过,然而饶是再掷地有声,落在沈母耳朵里,总还是不由得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的滋味。
“曹大人,往事不必再提,我不会要你的性命,但也不可能原谅。”
见劝不动沈母,沈棠宁便也只好调转枪头朝曹子轩招呼,每一个字,她都说得坚定非常,配上那从未曾改换过的坚毅姿态,着实震得曹子轩半晌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怔怔地看了一会儿,终究是再没有脸面杵在这母女两跟前,便只得兀自深吸了一口气,忙不迭告辞离去。
等送走了人,沈棠宁又怕极了会被沈母留下逼问个不停,便索性也忙不迭找了个由头避开。
殊不知,离开沈家的曹子轩却始终是一头雾水,他本是做好了要被沈棠宁指着鼻子怒骂,乃至于挖空心思报复的准备,但不成想,到头来得到的却只有这云淡风轻的几个字。
不怪他,但也不原谅?
这算什么呢?
曹子轩想了一路,却始终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也只得做罢。
下了朝的曹父冷不丁瞧见自家儿子一副失魂落魄的姿态,心底里不由得闪过些许恍惚,远远地瞧了好一会儿,但从来敏锐的小子却是根本就没察觉到有任何异样。
事情不简单,曹父心道。
他再不迟疑,大踏步上前,不以为意地开口问,“想什么呢,难得见你这么出神?”
全无预兆的一句,倒也的确将曹子轩吓得不清,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下意识一个激灵,却也到底从恍惚中抽离了心神,转而望向眼前人。
“父亲。”
曹子轩强稳住心神,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曹父淡淡应了,又一次重复了自己的问题,“若是遇上了难事,不若说与我听听?”
曹父倒是不曾夸口说要帮着解决,但也实在不愿眼睁睁看着曹子轩自己在这儿钻牛角尖。
正所谓可怜天下父母心,就算是并不那么直截了当,可他到底还是想要帮帮自家儿子。
“我早上去沈家找沈姑娘请罪了,可她说不怪我,却也不原谅我。儿子愚钝,着实想不明白……”曹子轩简单转述了此前种种,眉头始终都紧紧皱着,半点不见舒展。
“她还说什么了?”曹父闻言,不由得愣了片刻,半晌才道。
“除此以外,便再没提旁的。”
曹子轩仔细思量了好一会儿,兀自摇了摇头。
“那陛下怎么说?”曹父再问。
不想曹子轩反而因此愈发郁闷了,“陛下本就生气,我进宫汇报此事时,他更是冷着脸,根本就不多看儿子一眼,连我主动请缨想要即刻回镇魔卫当值,陛下都没批准。”
曹子轩自知有错,一心想要将功补过,可架不住虞景闲根本就不给机会,又实在得不到沈棠宁的谅解,此刻正是进退两难,实在煎熬地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