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泠朵以此前从未想到过的方式，再遇刘煜。
她没能做到自己从前期待的那样，对从往故人抱持着疏离淡漠的姿态，相反是不得不接受对方的救济。
“先带她去梳洗一下。”
不等甄泠朵从恍惚中抽离出来，刘大人却是已经自顾自吩咐下人。
只瞬息的功夫里，甄泠朵就被带了下去。
彼时的刘煜并不知道，她之所以会在骤然间神色惨白，不过是因为冷不丁想到了一些过往。
曾几何时，甄泠朵被带回将军府的时候，也被宋珩如此安排。
区别是，现如今刘煜分明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甚至也知晓自家夫人对她恨之入骨，可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把人带了进来。
那一刹那间，甄泠朵只觉得生死幻梦一般，着实让人难于思量。
所幸的是，她到底也没能兀自沉溺太久。
毕竟，如今的她早已经不是能借着宋珩的喜欢而狐假虎威的将军夫人，而不过是被相府快婿随手捡回家的狼狈人物而已。
更不消说，这府上还有那个早先便恨不能将她置之死地的庄园夫人。
甄泠朵不敢去问，更不敢设想，若然刘煜是早知晓了他夫人的行径，却还是一门心思想要将她带进府来，又当如何。
事实上，无论他们夫妻会如何抉择，摆在甄泠朵面前的路，始终两难。
若是咬牙离开，她不知自己会否能有能力在京中立足，可若然留下，便注定没几天好日子可过。
一切诚如甄泠朵所料。
简单梳洗完全，甄泠朵便被人领到了状元爷与他夫人跟前。
与带着甄泠朵踏入相府大门时不同，这一次他甚至没有多看人一眼，只不以为意的留下一句，“全凭夫人做主”便兀自离开了。
可怜甄泠朵茫茫然望着他，好一会儿都没能从恍惚中回过味来。
有那么一刹那，她甚至开始怀疑，刘煜此举不过是蓄意报复。
就因为她年少时曾倾心相待过，也在危急时刻盼着这人能站出来将自己护在身后过。
那时候的刘煜无论何种缘故，终究没有这么做，而现如今，甄泠朵落了难他总算能有机会还上从前的恩德。
于刘煜而言，或许只要平复了心中那份亏欠，便都是值得的。
可这一切落在甄泠朵肩头，却赫然是另外一番光景。
刘煜走了，甄泠朵面前赫然又只剩下那个让她望尘莫及的相府千金、状元夫人。
“真没想到，我们居然这么快又见面了……”
刘煜刚走，上位之人自也懒得再配合着摆出一副和善模样，只悠悠然感慨了一句。
甄泠朵不敢应声，她甚至不敢抬头，生怕在四目相对的刹那间，让人看出她根本无处可藏的仓皇。
只是，她越是想要避开，对方却越是不给她这个机会。
“抬起头来。”
刘夫人掷地有声的一句落下，没等甄泠朵反应，早便候在一旁的小丫鬟便一个箭步冲上来，径直扣着正耷拉着脑袋静默不语那人的脸，逼她与不远处的人直视。
刘夫人冷眼瞧着底下人的做派，从始至终都不曾制止分毫，却偏偏故意在甄泠朵无从抵抗的那一刻，意味深长地提醒道，“你不如试试看，这次要等多久，才能有人从天而降，救你性命。”
她语调清冷，每一个字里都蕴藏着那无可忽视的杀意。
是了，她当是恨极了自己的。甄泠朵心说。
刘煜一朝高中，平步青云时，精明如相爷不可能没有仔细权衡过。
可他到底还是将掌上明珠许给了他，这当然能佐证刘煜的才学冠绝旁人，可若然往深里想，倒也未必不能察觉这些高门贵女的无尽悲凉。
只可惜，旁人瞧见的，从来都是被这些人有意堆放着表现出来的荣华富贵，至于那些被有意藏在其后的，定不能轻易被戳穿。
“夫人尽管放心，他不会来了。”
甄泠朵带着几分颓然意，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是吗？”
刘夫人冷笑一声，顿了顿，却倏然收敛了神色，厉声道，“他本来就不该来！”
每一个字，她都说的笃定非常，好似一把利刃，在悄无声息之间扎入了甄泠朵的心里，一刀接着一刀，恨不能将她就地凌迟。
甄泠朵当然痛，可她避无可避。
如果还想要在相府讨要生活，这是必然要过去的一关。
而且，很可能只是个开始。
一切诚如她所料。
许是碍着刘煜的面子，甄泠朵到底没有被扫地出门，然而一朝一夕之间，从人人推崇的将军夫人落魄到相府丫鬟，其中落差，却也显然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其间，刘夫人还总是时不常地给甄泠朵制造麻烦，有好几次还被刘煜撞见。
该说彼时甄泠朵的心委实是提到了嗓子眼，她既惊且惧。
惊的是，三人无端照面本就寂寥难当，万一那夫妻俩倏然呛声，她不知自己该当如何？
惧的是，小姐一天恨不能试探自己千百回，如今但凡刘煜表现出哪怕些微的不满，只怕她也再难在相府上立足。
甄泠朵只能盼着刘煜做个闲散人，整日里只管外头朝堂之上的风雨，不问相府变幻，最好是能忘记她。
名字、身世，以及一切过往。
最好什么都不记得。
可甄泠朵心里清楚，这分明是不可能的。
一如她曾经奢望过的那样，不光什么都没忘掉，反而还记得越发清晰。
忘不掉的。
从前的种种就像是被印刻在骨血里一样，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在脑海里来回往复。
但幸好，刘煜什么都没有说。
无论彼时的他撞见的到底是些如何的画面，他从不曾为甄泠朵多说一个字。
时日一久，倒也总算为她争取了些许安宁。
毕竟，刘夫人也懒得将自己本就不多的，能与丈夫独处的时间，浪费在接连不停地试探里。
刘煜和甄泠朵是旧相识，这是他们谁也无法轻易改变的现实。
但，生活只问当下。
所以，倒不如一直往前看吧。
奈何，甄泠朵却分明做不到。
她还是会趁着外出采买的功夫，想方设法寻找有关宋珩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