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古楠的意识现在还算不上很清醒,忽然间,他只觉有一阵风穿过。温律匆匆离去,未关紧的门被猛地吹开,他此刻也如梦初醒。
“不是说不走的吗…”
陈古楠下了床,刚起身便要去关门,但却猛然被门外的这几分凉意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的心底涌上几许嘲讽的同时,也生出了几分疑虑。
“我现在体质这么弱的么?就连凉风都能吹起疙瘩…”
陈古楠的背后还留存着几分汗意,他没有过多在意,但却忍不住想起了温律的那句话来。
“古楠,我不会走的。”
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陈古楠心有疑虑,一整日都显出几分心不在焉,连和林停风交谈时都显露出了几分恍惚,林停风见了,只当他是昨日里见了弘袭光,心神不定,便也露出个了然的笑来。
“可瞧清楚了?”
“什么?”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陈古楠一时来不及反应,便忙问了句。
“瞧清楚你那仇人的面貌。”林停风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他的脑袋,接着又叹了口气,很是伤怀的感慨了起来:“当年那火,蔓延的真大啊。”
陈古楠听到后,茫然了一会,脑中一片空白,忙抬头看他,却见他一撇嘴,摇了摇头。
“陈家上下几十口,数不清的好东西,全被那烈火烧了个干净,亮得染红了半条街。”
傍晚的夜风带了些萧瑟的秋寒,再次让陈古楠瑟缩了下,只短短几句话,那弘袭光老实的脸便又在他的脑海中模糊了起来。
那张脸是用怎样的表情去纵火的呢?
疯狂?平静?嫉恨?亦或是除掉眼中钉的欣喜?
陈古楠犹豫着,甚至不知自己是如何回的寝舍,就连在自己睡觉的时候,那场大火也依旧充斥着他的整个梦境。
陈家果真家大业大,檀木做的柱子、数十间大大小小的房屋连成片后被烧的冲天的火光,他看不见人们脸上的表情,只能听见尖利的哭嚎和绝望的怒骂声。那些声音怎么都低不下去,像是要把屋顶给掀翻。
弘袭光疯疯癫癫地依靠在墙根,手里提着一打好酒,不要命似的往火海里砸。
直到他砸的只剩最后一瓶时,他便把酒在手里掂量了几下,最后忽得把盖子掀开,仰起头来一饮而尽,状似疯癫地笑了起来。就连眼泪都笑了出来,它顺着流下的酒,滴在地上,只一瞬间便消失了。
弘袭光拿着酒瓶慢慢走着,好像个失心疯的傻子一样,边走边喝,还时不时笑出声。
“哈哈哈哈...该啊,哈哈哈…活该!谁叫你挡了那么多人的路...”
明亮的火光中,还能看到惊慌奔逃的男男女女,他们不断地跌倒,又爬起,直至被火舌腐蚀的横梁落下,屋里顿时才变得一片死寂。
分明是火,可陈古楠却无端觉得冷,忽得,刺耳的声音便一个接一个的袭来,他蹲下身,想要捂住耳朵,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他看到一个人在视线中放大,那是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的脸。
慌乱间,他只觉得耳朵被人捂住,连同视线也被来人用身体挡住,周围明明那么嘈杂,他却清楚的听到了他的声音:“别看,乖,别听。”
温律的声音从耳畔边传来,陈古楠的眼睫轻颤,小心地移开了他的手,却发现此时自己正躺在床上,温律正满脸柔和地望着他。
二人坦诚相见,他翻身而上,眼底几分隐忍,身下却缓缓动了起来。
是遇见贾熙莲那日的屋子。
陈古楠这时候才觉得热了,像是要被融化一般,他迟疑地望向温律,但对方却轻轻开口,说了句和此时毫不相干的话。
“古楠,你受苦了。”
“陈家又有什么错,错的分明是那弘袭光。”
“很生气吧,我支持你,去吧,杀了他,为你父母报仇。”
陈古顿了顿,有些茫然的看着他的手抓紧了自己的手腕。
“...真的吗?”
“真的。”
对方没有一点犹豫,咬在嘴边的话一下子便脱口而出。
陈古楠抬头,在欲海沉浮着,伸手抱住了他。
“我会去的......”
可是温律,温家……我也会去的。
陈古楠瞬间惊醒,撑着疲乏的身子坐起,,乱七八糟的记忆海一般涌来,刺得人脑仁生疼,恍惚中,陈古楠又看见了温律那柔和的笑和傍晚时林听风对他说过的话。
“杀了他,为你的父母报仇。”
“当年那火,蔓延的可真大啊。”
他真的看清仇人的面貌了吗?
陈古楠忽得睡不着了,几番思量之后,还是披衣坐起,就着朦胧的夜色,在深夜里蹑手蹑脚的下了山,然后轻车熟路地翻进了弘家。
此时正是深夜,万籁俱寂,忽听得几声低咳,陈古楠便耐不住好奇,潜进了院子。
当日不见弘袭光的母亲,温律还以为她早早去了,没成想只是年岁过大,并不方便出门。
“熙儿,吃药了。”
此时弘袭光正好不在,弘熙低低应了声,面上却露出几分嫌恶,拿着药罐子出了屋,顺手关好了门,这才又回到自己屋前,颇有些无聊地坐在屋檐下,将那药罐子抛来抛去地玩。
“祖母也真是,说了不必记挂我,却还是要日日唤我吃药。”
他一边有些甜蜜的抱怨,一边又不满地看向那药罐子,依旧是在手里抛了几个来回,并不打算喝下去。
陈古楠却一个恍惚,再看向他时,那手里哪有什么药罐子,分明是颗七窍流血的美人头!
此时正紧闭着双眼,两行血泪却流的真切,她的口鼻皆涌出些暗红的血来,一张口,满嘴的血块便就要落到地上,陈古楠不敢再看,可那颗头颅却突然开口,声音里满是哀戚。
“我儿,娘好痛啊……”
陈古楠猛然抬头,却见那颗头颅也睁开了眼,一股血泪涌出,无神的瞳仁漆黑一片,此时正死死地盯着他,口中还不断哀嚎着。
“儿啊…救救娘……娘真的好痛…你看他们,他们活的这么好,可是娘好痛啊……”
“娘!”
陈古楠再忍受不了,终于大喊出声,弘熙一愣,忙转过头去看他,手中的药罐子跌落在地,炸个粉碎,正去出恭的弘袭光听到这动静,不敢耽搁,忙要去看,却见在朦胧月色下,一柄长剑捅进了他苦心呵护了十几年的儿子的心口。
弘熙像是没反应过来一般,眼中还充斥着疑惑,正茫然地望向他,嘴里的鲜血却猛的喷了出来,苍白的脸上立马染上了猩红。
“...爹?”
弘袭光几乎快疯了,他快步向前跑去,那人却还不解气似的,又狠狠地补了几剑,弘袭光恨地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可惜在檐下什么也看不清,只看见那人沾血的脸,满是憎恶。
弘袭光几步走过,终于接近了,那人却灵活的很,剑一回鞘,腿间一弯,使了几分力,便攀上墙头,几下飞远,只是离得近了,弘袭光依旧听见了他嘴里病态般的呢喃。
“是你害我和我全家…你自找的…自找的……”
弘袭光无暇顾及,忙冲上前紧紧揽着弘熙,却见他毫无回应,这才又颤抖着手,小心地去探他鼻息,半晌,弘袭光才颓然地放下手,脸色一片灰败,像是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悉心照料数年的儿子,在一个普通的夜晚,不明不白地死了。
弘袭光怒不可遏,那人的话终于在脑海中浮现,这时他才猛然反应过来。
当年陈家那个早该死了“病童”,怕是得了什么造化。
“靠!怎么漏了这个祸害!”
弘袭光死死咬牙,一脚踢翻脚边药罐子的碎渣,死死地望着门的方向,面上的儒和之色再也不见,面目只变得狰狞起来。
“我就知道!陈家人不是好东西!都该死!妈的!”
这时,偏房又传出几声迷迷糊糊的低咳,弘袭光才慢慢清醒下来,被寒风吹起一身鸡皮疙瘩。
陈家后人,今日能杀了他儿子,明日便能杀了他老母,杀了他自己。
愤怒褪去,弘袭光这时才多了几分后怕,慌得原地踱步,可不过几息,他便猛的停下,眼中冒出几许精光。
“对啊……弘皮…我怎么能忘了他呢?我的…”
好哥哥,弘皮。你便再帮我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