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父母很早便去世,因此到了除夕夜那晚也没有回家去。
他给手下的员工都放了假,民宿里一下子冷清下来,楼上房间亮灯无声,楼下只剩下我和他。
简单炒了几个菜,我和他坐到一起便是一顿年夜饭。
天地如此广阔,有知己好友坐在一起畅谈也是一种团圆。
李邮好似对于这顿饭不太满足,饭后又要拉着我出去觅食。
可是大年三十哪里会有店铺开着门,整条街黯淡得像吃人都不吐骨头的黑洞。
我犹豫着想将李邮拉回来,反被他拉着出门了。
街上果然如我所想那样,冷冷清清,两年前新开的那家蛋糕店也打了烊。
李邮带着我在大街上游荡,在我思考月黑风高是否有必要劝说他打个导航回去时,竟然真让他找到了一家开门的宵夜铺。
那是一家开在路边的大排档,老板是卖烧烤的,作为整条街唯一一家开着的宵夜铺,即使人流量不高,生意也红红火火。
说来有意思的是,别家在除夕夜菜品价格都要上调,这里的老板倒好,拉了横幅全场菜品八点八折。
李邮和我找了个靠窗的空桌坐下。
他今晚兴致不高,我猜测他是因为看到那么多人阖家团圆的模样,想起了已经去世的家人。
语言是薄弱的,我没有办法安慰他。
他正望着远处的烧烤架出神。
“言知,你有没有过一种在陌生人的身上找到熟人影子的经历?”
我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有这么一问。
他眼中泛着些碎光,虚虚地用下巴点了点烧烤架的方向:“比如那个老板,就很像我一个故人。”
所谓故人,都是不好给出具体形容与定义的人。
老板端着烤好的韭菜走来,在他抵达前我尚且没思考到这一层面,已经脱口而出:“像你以前的男朋友?”
李邮眼中闪过惊讶,“你……”
老板将烤韭菜放下走了。
“你忘了吗,你之前跟我说过的。”时间过去两年,我也有些忘记了个中细节,只依稀记得,当年的我做下过李邮有前男友的判断。
“那可能是我忘了,”李邮勉强笑笑 ,“我很少和人说起这些。”
“你试过吗?”李邮撬开啤酒盖,里面的液体起泡翻涌,他又对我说,“虽然长得像,但你知道不是一个人。”
“试过。”还试过好多次,只要我看见的那人有着相似的肤色,相似的背影,甚至是相似的步态,都能让我想起他。
将人错认是不太理智的事,不过我仍理性地对李邮说:“眼花是正常现象,应该所有人都试过。”
“你说得对。”他思考了好一会儿,举起啤酒瓶,与我的轻碰了一下。
自从那次在酒会上被陆庄下过药后我就有了心理阴影,一滴酒都没沾过,如今李邮与我碰杯,我也只是拿起来抿了一口。
“就算是看见了和他很像的人,我也知道一定不会是他。”李邮说。
“为什么?”
“因为他早就死了。”李邮的啤酒瓶底砸在木桌上,哐的一声响,谁都没有先接话。
我内心深处突然同那桌子产生通感,也像被敲击一下。
“对不起。”我说。
本以为李邮口中的是形同陌路的前男友,而他的悲伤也可以理解为旧事重提的一点惆怅,却没想到我从一开始的假设就是错的。
这可能不是简单的前男友。
“你道什么歉,是我自己要说起来的,”他牵了牵嘴角,我下意识瞥见那空了一大半的酒瓶,他说,“这么多年都不提起他,都快让我有一种他从来没存在过的感觉了。”
“我和他断过很多次,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我在和他提分手,我那时就铁了心想着这次一定再也不会和他复合了,结果你猜怎么回事,”李邮猛灌自己一口酒,说,“我听说他分手后去了外地,过了两个月之后,又得到一个消息,说他人没了。”
李邮是个念旧的人,我听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才知道他哪怕拥有了数不尽的产业却仍然坚守在那间小小民宿的原因。
只因为这民宿是他和那位故人创业最初的产业。
分手不一定因为没有感情才分开,我不清楚李邮的过往,但他一定还在意。
可惜逝者已矣。
吃过宵夜,除夕也已近尾声,店里有一面巨大的投影幕布,上面春晚正在新年倒计时。
三。
二。
一。
新年钟声响起,又是新的一年。
李邮独自一人将半打啤酒喝完,此时伏在桌上不省人事。
我结了账,回来要将他这醉鬼拖回民宿去。
他却在我触碰到他的下一秒暴起,抓住我冲出店外,“你跟我来,我有东西要给你。”
虽然马路上没车了,但大半夜在这种八车马路上狂奔看起来很难有多正常。
“要看什么我们打车回去再说……”我无奈笑着想制止他。
李邮却没听,所幸这里离民宿不算非常远,他喝醉了酒也还能认路,七扭八拐地总算也是回到了。
我在厨房里捣鼓着给他弄点热水,李邮缩着腰在前台最下面的抽屉里找着些什么。
等我端着水杯走出来,他也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灯光昏黄,他手里的明黄色本子格外吸引我的注意。
我慢慢地走近去看,在看见封皮上很模糊的言知二字时心头一梗。
“去年九月左右,我有一段时间不在民宿,我的员工告诉我,有位姓秦的先生来过。”李邮说,“他漏了东西在民宿里,我的员工几次三番打电话联系他都联系不上,没办法就报到了我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