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十味年轻时在御膳房当差,后来犯错被逐出皇宫,一家人历经艰辛在此处定居。
他平日里还算讲理,只在儿女的事情上容易猪油蒙心。
看李勺就知道。
一个混账逆子的茁壮成长必然离不开无脑溺爱的父母。
哪怕李勺掏空家底吃喝嫖赌,偷走妹妹的救命钱去给戏子打赏,老头子也只会说一句——
“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整整齐齐,其他都不是事儿。”
他对李勺的期待是人在就好,管他是好的孬的。
只要送出一个无关紧要的外孙女,就可保儿子平安,保一家顺遂,这样天大的好事儿落在谁头上,做梦都会笑出声吧?
“我不许月儿去做妾!”
李肴娘跌跌撞撞地从驴车上爬下来,身后是满脸焦急的幼子肖砚知。
“娘!你管她做什么?”
肖砚知虽然只有六岁大,但心智超出同龄人,甚至比李荀月还靠谱得多。
李荀月回到寿县时,母亲正病重,说上话的次数不多。
此时,恢复了生气的李肴娘正认真打量着自己的女儿,温柔的目光像羽毛般轻扫过她的面庞。
李肴娘捧起她的双手,“你刚回家的时候,我没法好好照顾你。现在我好些了,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爹,此事经过到底如何,还需细究。但是用孩子的终生去换取一家人的富贵,不是我李家的作风。”
李荀月差点喜极而泣,终于有一个我方阵营的人了!
“娘真好,”李荀月笑着依偎在她身旁,“我以后一定乖乖孝顺您。”
冷不丁的,潘氏的呜咽声又响了起来,“你们一家子团团圆圆了,谁管我们死活。老虎坝多凶险,大郎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停!”
有人撑腰的李荀月伸出手,大胆叫停。
潘氏一怔,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
“隔壁杨大叔的铁匠铺已经歇业好几日了。”
潘氏:“我们在说你舅舅。”
“两月前,老虎坝塌了,洪水冲走了下游的十二个村庄,几百人因此丧生,其中包括杨大叔的父母兄弟子侄。”
潘氏:“你舅舅……”
“杨大叔年轻时从军为国效力,老年因为天灾家破人亡,官爷怜他,不让他去老虎坝服役。可他办完家中的丧事后,马不停蹄地去了坝上,喊都喊不回来。”
潘氏:“他又不是你舅舅!”
李荀月斜睨她一眼,又将目光转至李十味。
“别人说他傻,可是他说,家家都有苦处,倘若都像我一样逃避,何时才能修好堤坝?等下次洪水再来,还要再死多少人?”
“前街的张瘸子,后巷的王独眼,就连西泉街上成日斗鸡走犬的二世祖前些日子都上了老虎坝。”
“凭什么舅舅不能去?”
凭什么?
凭他偷奸耍滑?凭他卖甥求荣?
“凭他是你的儿子,难道死去的人、服役的人,就不是别人的儿子吗?”
潘氏急了,“他们哪儿能跟你舅舅比!没了他,李记是要靠一个残废的老头子,还是半死不活的病人?”
“住嘴!”李十味大喝一声。
潘氏脖子一缩,不敢再多言。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李十味垂下头,直挺挺的后背佝偻了几分。
当年断手伤腿,他的脊背没弯;妻子早逝,儿子混账,女儿病重,他始终挺直腰杆,凭一己之力撑起了小小的李家。
可这一刻,他突然为自己的私心感到羞愧。
杨铁匠平日里和他交好,是个顶天立地的铮铮汉子。他身上带着战场上的数不清的伤疤,却从未喊过疼,骂过痛,天大的事儿他都能笑着扛过。
可是接到家人丧生的噩耗时,哭得那般痛彻心扉。
簌簌的秋风刮过李百味的耳骨,似乎传来了远方呜呜咽咽的哭声。
他放下身上的包袱,终于下定决心,“李家不做卖女求荣的事儿,我去一趟县衙!”
李荀月双目发光——在宫里当过差的就是不一样!识大体!
潘氏被突来的变化惊呆了,“那大郎怎么办?”
“我替他上老虎坝!”
李荀月:老头您没事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