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有迹可循。
暗中窥视的眼睛,离奇缺少的食材,莫名登门的魏妈妈……
“什么?两桌一模一样的席面?!”
“一家人一个手艺,做出一样的也正常吧?”
“你懂什么!这个姐姐在天香楼可是主厨,先前就听说小的喜欢复刻天香楼的东西……”
起初还是悄悄议论,后来越传越“真”,周围的人肆无忌惮地放开声来。
耍威风的老管事登登跑来,“小蹄子敢在大人面前耍花招,拿下!”
“我来!”
络腮胡不放过任何在李瑜面前表现的机会,一双伤腿跑得飞快。
呵呵,真是一个身残志坚的舔狗。
李荀月挺直胸脯,朗声道:“两道一模一样的席面,凭什么说我是复刻,我还说她抄袭呢!”
有人出声反驳,“你有什么证据说人家抄袭!”
李荀月扫了一眼说话的人,哦,是魏妈妈。
就在这时,亭中发出了一声尖叫,像是拉开了大戏的序幕。
紧接着脚步声、惨呼声乱成一团,四面八方涌来了侍卫与丫鬟,齐齐奔赴湖中的戏台。
这边的人也顾不上挖苦嘲笑李荀月了,纷纷伸长脖子,企图吃个一星半点的瓜。
亭中,一个红袍官员正“豪放”地跳舞,其他人手忙脚乱地制止他,却被摔成一片。
嘈杂之中,唯有一人淡然而坐,正抱臂欣赏着乱象。
鄂州的红袍官员,想必就是知州了……
今儿这脸,丢大了。
李荀月离得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有知州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
“有七个人在跳舞!”
“是谢旻!啊啊啊——怎么还是谢旻!快走开快走开!呜呜呜——”
秋风刮过,惊起了李荀月手腕上的绒毛,流动的血液像是按下了暂停键,在全身上下、密密麻麻的血管中,停滞冷却。
直到带走最后一丝体温。
谢旻……
刚刚是不是有人说了世子爷……
记忆如潮水一般涌来。
颍国公世子谢旻,京城里的活阎王,她初次穿越窥见的美人,送她一脚穿越大礼的狠角色。
看看,知州大人哪怕进入了幻觉,也怀着对他的深深恐惧啊!
趁着周遭一片混乱,李荀月不动声色地退离人群。
比试输赢哪儿有命重要!
“你这是要走?”
碧波翠缕裙翩然而过,李瑜越至她身前。
她一出声又把众人的目光吸引过来,落在这对厨娘姐妹花的真假之争上。
寿县的人都听过李瑜的名字,小小年纪天赋异禀,虽为女儿身,但已经能在当地最有名的天香楼做主厨。
李荀月又是哪儿冒出来的?
在场的都是有资历的老厨子,输给天香楼的主厨尚且能接受,但若是让他们输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黄毛丫头,那就挂不住脸了。
傲慢让他们先入为主地认定,必然是李荀月剽窃了其姐的菜式。
李荀月没功夫揣摩各位的心思,她的余光扫过湖心小亭。
谢旻起身了。
“入口的东西最马虎不得,咱们做厨子的,手艺、品性缺一不可,不能让这种投机取巧的人上灶台!”国字脸汉子义愤填膺地说道。
早就有人因今日安排而愤懑不快,解决不了拔得头筹的李瑜,难道还拿捏不了一个没有背景的小姑娘么!
李荀月瞥了一眼。
谢旻在尝她的菜。
李瑜不声不响地站立在一旁,眼中三分惊讶、三分委屈、三分不甘,再加上一分淡淡的忧伤。
大老爷们的正义感砰砰上头,纷纷要为她讨个公道。
李荀月又偷瞄了一眼。
暮色之下,谢旻缓步而出,犹如画中谪仙逸然降临,引得周围女性尖叫频频。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同,此时李荀月的心中只有四个字——死神来了!
死神身姿挺拔,一袭淡雅云锦长袍随风轻轻摇曳,衬得他淡然卓然,似一城柳飞絮,似一场杏花雨。
他淡淡道,“有人在饭菜里下毒。”
确认了,不是杏花雨,是酸雨。
此话一出,刚才还叽哩哇啦的碎嘴大老爷们立刻噤声,纷纷后退一步,恨不得消失在此地。
园子里静得出奇,树叶坠落的声音清晰可闻,秋风吹来了知州的呐喊——“谢旻,我抓到你小子了!”
谢旻本人面色如常,仿佛知州发疯喊的不是他一般,“若是无人认罪,那就一同打入大牢吧。”
“冤枉啊大人!”
在场人脸色煞白,噗通跪了一地。
唯有李瑜淡定地站在一边,微微笑着,“牛大哥方才制作金齑玉脍时,是不是加了一包东西?”
牛大哥就是刚才论述“手艺、品性缺一不可”的国字脸汉子。
“那是我自制的香料!”
“金齑玉脍里只用七种佐料,蒜、姜、盐、白梅、桔皮、熟栗子肉和粳米饭,主打清香爽口,敢问您加了什么香料?”
牛大哥一时语塞。
调料是菜品的灵魂,也是厨子的武器,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
他越是沉默,旁人就越认定他心虚。
谢旻看热闹不嫌事大,“验一验不就知道了。”
巧了不是,先前丫鬟从亭中取回金齑玉脍时,偏偏摔了一跤。
这道菜早就成园里的化肥了,还找什么验去?
牛大哥觉得天都塌了,两米高的壮汉呜呜咽咽哭起来,像是锈钝的菜刀刮着铁锅。
李荀月痛苦地挠了挠耳朵,“不是下毒,是吃了有毒的菌子。”
她正好站在李瑜的席面旁,捧起一碟菜品介绍,“这叫见手青,牛肝菌的一种,口感相当鲜美。”
“但是制作不当的话,食用者就会中毒。”
说话时,谢旻身边的冷脸侍卫从亭中取来了李荀月做好的一模一样的爆炒菌子。
切成薄片的菌子浸润在金黄的豆油里,仅用了几块川椒作点缀。这卖相相当朴素,说是一道乡下土菜也不为过。
谢旻一拂袖,鲜香四溢的爆炒菌子突然出现在他手上。
这位正经饭一口不吃的进食困难户,突然一口一个毒蘑菇,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
“主子!”
四面八方跳出来数十个黑衣人,生怕迟一秒他们就要为亲爱的主子殉葬。
真是一群神经病。
李荀月大发慈悲地科普,“见手青过油后大火炒干,约莫半个时辰就没有毒性了,世子爷这盘是无毒的。”
众人呼出一口气。
“但是知州大人就不好说了,”她话锋一转,阴恻恻地看向李瑜,“没熟透的见手青,可是有毒的哪。”
有人吓晕了,哦,又是魏妈妈。
李荀月扫了一圈人群,轻哼一声,事实都摆在眼前了,这群人动动脑子不就想到前因后果了吗,为什么还用奇奇怪怪的眼神看她!
真是不爽呢。
找个人当靶子吧。
李荀月在人群中锁定络腮胡,又一次朝络腮胡露出八颗牙的标准微笑——这是她开始发力的前奏。
“两桌一样的席面就说我剽窃,剽窃的标准是谁先上菜吗?世子爷今日穿了蓝色衣服,络……胡大人今日也穿了蓝色衣服,您在世子爷之前露面,难不成世子爷也是剽窃胡大人?”
络腮胡不姓胡,但不重要。
她转头望向李瑜,“入口的东西最马虎不得,有毒的东西也敢给人吃?除非你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东西,抄都没抄好!”
“……”
“还是说你明知道有毒,故意呈给各位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