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明烧了胡巫山,如同斩断西燕与其他城邦的联系,西燕人若无别族帮助,是活不过旱季的。然西燕本就是三十二族的叛徒,仗着兵强马壮在敕勒川横行霸道,这次元气大伤,三十二族趁机压制尚且不急,又怎会帮助西燕复起?
“真可笑,他拿汉人头颅盛酒时怎生不哭,这时候鼻涕拖得老长,好恶心。”汪钺在凤明耳边小声说。
汪钺也是宦官,打小跟在凤明身边,随军征战西北,是凤明的心腹。
凤明饮下一盏酒,他本来就不想把西燕王带上宫宴,此举过于危险,西燕人狡诈至极,言而无信。
他曾因怜悯放走一个西燕男孩,那男孩当夜就将狼群引向了他的营地。
那个男孩当时也是这样哭的,他是西燕贵族幼子,会说汉话,他哭着叫凤明‘大哥哥’,并发誓永不与汉人为敌。
凤明杀他时,他的眼神就像一头狼崽,盯着凤明恶狠狠说:“汉人惨叫的声音真好听,是不是啊,大哥哥。”
“仁慈的君王啊,”西燕王一声高呼,打断凤明回忆:“八万亡魂在风沙中哭泣,旱季已到,他们的妻儿都将死于干渴。西燕灭族了!”
西燕王伏地痛哭,大殿上议论声渐起。凤明微微抿唇,他耳力极佳,自然能听清这些窃窃私语。
先是有人觉得西燕全族何辜,竟被困死在沙漠之中。
再接着,有人说:坑杀战俘,亦是有违天和。
他们还说:凤明好大喜功,拒不受降,手段狠辣,过分嗜杀。
说:阉人无德,不知仁爱,心思诡谲。
大殿上,只有景衡神色不变,依旧含笑望着凤明。
皇上、皇后的神情迟疑起来的那个瞬间,凤明知道,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就这样,结束了。
好短,好短。
凤明失落地坐在堂下,深思恍惚。
陡然间羌笛声起,剎那以为自己尚在西燕,手不自觉扶上腰间,没有摸到长剑定山河,这才反应过来他己回京城,刀光剑影俱成过去。
凤明武功卓绝,世人难出其右,手持定山河荡平西燕,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但凡与凤明对战,无论是民间高手还是外族将领,就没有不折戟的;只要是凤明今夜要杀的人,就没有能活过子时的。
看得见的敌人,凤明无所畏惧。
凤明太年轻了,天赋太高、运气又太好,一生未曾遭遇险恶挫折。所以他不知道,击败英雄的又哪里是真刀真枪,往往都是那些看不见的阴谋暗刃。
是项羽的乌江,是吕布的下邳,是韩信的长乐宫,是岳飞的风波亭。
非战之罪,盖诡计蓄意也。
“将军,西燕王的女儿向圣上献舞呢。”汪钺小声说。
凤明颔首:“让人都警醒些。”
西燕王的女儿浓眉大眼,鼻梁高挺、五官深邃,长得倒是很美。不过跳舞着实差劲,可能也不会别的动作,只一直转圈,转的凤明眼晕。
凤明夹了个酸果吃了。
压压恶心。
正此时,变故恒生。
方才为显天子仁爱,西燕王的座位设立在太子景衡下首。
西燕王女则在舞蹈中斟满一杯美酒,正欲献与圣上。
顷刻间,西燕王父女二人同时发难,一人扑向皇帝,一人扑向景衡。
锦衣卫狂奔护驾,却仍不及!
太近了!
二人的武器并不锋利,可若有心杀人,哪在乎武器是否锋利呢?
大殿上尖叫声起,宫宴乱成一片,凤明只觉寂寥,这场忽如其来的行刺中,像个局外人,格格不入。
他心想:【我早说过了。】
可他终难置身事外,除了太子,圣上是他最亲的人,亲人可以昏聩、可以偏信、可以误解。
但不可以死,他不舍得。
凤明利落起身,侧头寻个好角度,先后将手中两根竹筷掷出。
西燕王父女动作极快,化作一道残影。
两只竹筷先后破空,发出尖锐啸响,犹如水龙吟鸣着追赶而来,势必将两个刺客咬穿击毙。
噗嗤一声,几乎同时咬上西燕王父女二人后颈。
因二人皆背对凤明,角度不好,凤明便多用些巧劲,这竹筷刺中后,余劲不止,直穿而过,直到插穿喉间动脉,才堪堪停下。
一截筷子从、喉咙处穿处,后颈破出圆形血洞中,鲜血剎那喷涌而出,溅出三尺不止。
血洒高阶,染红汉白石雕。
大殿上的尖叫声起此彼伏,甚至比西燕王刺杀时还要响亮。
皇帝身体本就虚弱,连翻惊吓之下,他捂着胸口大口喘气。
凤明垂手看向皇帝,皇帝目光惊疑不定,扫视众人,并没有看向凤明。
皇帝在害怕吗?是怕行刺...还是怕他?凤明有些委屈,却仍温驯地弯下膝盖,跪在原地。
他微微低头,背却挺得极直。
护驾的锦衣卫一时失了目标,怔忪一瞬,兵分三路:两队人分别围住西燕王父女的尸身;一队围住凤明。
凤明觉得好笑:原来他才是那个异类。
还有,刚才那颗酸果也太酸了。
“皇上!”一位老臣喊得好似被刨了祖坟:“凤明胆大妄为!竟敢在大殿上杀人--”
“太过猖狂!”
“实在狠辣啊,断不可轻饶啊--”
“皇上!西燕王竟敢刺杀,当务之急是纠察同党,而非责怪凤将军。”
嗯?竟还有人为自己说话。
凤明被锦衣卫团团围住,看不清哪位义士如此清醒。他微微动身,想从人缝中望上一望,他不过动了下肩,锦衣卫便如林大敌,一柄绣春刀是横在凤明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