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驸马可真不是人做的。
即便心里再骂,东城门的守备军仍接连跪地,在泼天大雨中宣誓:“谨遵先帝遗诏,谨遵长公主懿旨!”
紧接着,渡护城河的吊索在吱吱呀呀声中轰然落地。
雷声轰鸣,一道紫光在东城门正上方炸开,在闪电的余亮中,凤明的眉目无比清晰,他一夹马腹,踏雨而来。
尘雨飞溅,守备军们齐声呼和,几乎同时推开三座高大威赫的城门。
凤明神色淡然。
守备军无不侧目,纷纷看向这位一再被仁宗、圣宗、长公主等诸位皇族正统信任选择的男人。
冯绪心说一回生二回熟,这一幕他可太熟了。
更为奇异是,此时冯绪心中居然没有什么惊诧不解、难以置信,更多的是‘理应如此’、‘这样都行’。
好似一切都是一场轮回,无论是对阵时那飞来的一箭、还是此时为凤明而开的城门。
若真的有天命,那也不得不承认,这天命也厚此薄彼,专门向着那好看的人。
八位公主骑在战马之上,在雨中迎接凤明。
凤明微微颔首:“公主辛苦,凤明无用,这样大的雨天还劳烦公主殿下为凤明奔走。”
凤明容颜绝世、姣如明月,在美人如云的皇宫中都难掩光辉。荣月与他年岁相当,少女怀春时也曾偷偷喜欢过这位美貌的宦官。
还好换了身红色衣裳,凤明应当会瞧见我吧,荣月悄悄想。
皇宫中。
景俞白抿着唇,在多福的掩护下从不起眼的狗洞中钻出来,他沾了满身泥浆,脸上也蹭脏了,又被雨水冲刷干净。
景俞白穿着宦官的衣裳,多福却穿着他的龙袍。
明黄色龙袍被雨水打湿,沾在多福略显瘦弱的身上。
“圣上,沿着这条小路一直往东走,看见个小门。您从那出去,就出了皇宫了。”多福俊秀的眼被雨打得张不开:“往下的路奴才不能陪您了,您千万珍重。”
景俞白眼眶微热,他抱了一下多福:“你也要小心,你是朕最好的朋友。”
多福冲景俞白笑了笑。
景俞白有种诡异直觉,此刻一别,他永远也不会在见到多福了。
雷声越来越近,景俞白心跳愈发快:“十六皇叔说,人与人生来是平等的,我不能让你替我去死。”
景俞白咽了口唾沫,他伸手扒掉多福身上的龙袍,露出里面和他一模一样的灰色内侍长衫,他紧紧握着多福的手:“我们一起走。”
多福隔着雨幕望向景俞白:“皇帝不见了,他们会发现的。”
景俞白拉着多福跑进漫天大雨之中,在雨声、风声、雷声中大喊:“所以我们要跑快一点。”
跑快一点。
就像他们曾经在御花园玩追逐游戏一样快。
不对,还要更快。
“我从来没被抓到过。”景俞白得意地说。
多福叹了口气:“那是因为我从来不敢追上你。”多福反手拉住景俞白,换为他拉着景俞白跑。
说实话,他跑得比景俞白快多了,他虽是内侍,也学了些粗浅的轻功。
景俞白的自信仿佛在这一刻被全然摧毁:“多福!我追你的时候,你从来没跑过这么快!”
“被你抓到又不会死。”多福吼道:“我愿意被你抓到,因为你玩够了就会回去读书了!”
如果抓不到就会一直玩。
又菜又爱玩。
有人作伴,逃亡之路都变得有趣起来,景俞白看着身前拉着他狂奔逃命的柔弱少年,忽然对这个从小就像影子一样陪在他身边的人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多福,你入宫以前叫什么名字啊?”
多福说:“早忘了。”
“我叫景俞白。”
“......我知道!”
景俞白天马行空:“你我是生死之交,俞有安定、安然之意,我想把俞字送给你。”
多福:“那以后我叫什么,多俞吗?”
小皇帝想一出是一出,确实多余。
*
当淮安军撞门的巨木破开宣武门后,京城城破的消息后知后觉传向内阁。
“和谈!必须和谈!”
文臣们人人自危。
淮安军围城之时文臣们便想过和谈,只是这头一开始就议和姿态显得太低。京城墙高门厚,任由淮安军围上几天,待久攻不下之时,才是和谈的好时机。
史书上都是这么写的!
可谁能想到,这京城的城门破了,外宫的宫门也破了。别说是凤明,就是换任何一个人要杀进内阁也都是近在眼前的事了。
凤明要勤王,原本也不是和内阁、和文臣作对不是?
只要他们拿出态度来,推出几个人给凤明杀了泄气,那凤明的屠刀就落不到自己脖子上。
只要死的不是自己,管他谁后日出殡呢?
首当其冲的就是怀王。
而此时,怀王仍做着手刃凤明的千秋大梦,皇宫太大,大到厮杀兵戈之音传不进内宫。
大殿中,怀王景沉靠坐在龙椅之上:“怎么会下雨呢?”
他把弄着手中的青龙玉盏,由衷感叹:“你说奇不奇怪,无论什么物件,只要刻上龙就尊贵。”
“奇怪吗?”一身雪白纱衣的女子轻柔地说:“巫族信奉巴蛇,在巫族的神话中,巴蛇取代了龙的位置。”
“本王现在倒有几分相命了。”景沉撑着手,露出些许疲态:“这一场大雨,埋在两万净军脚下的火药化为泥土,不能在凤明眼前炸死那两万人,西燕的怒火拿什么平息?”
他的一切筹谋都坏在这场雨上,还未到三月,北方不该有这样大的雨,去岁楚地干旱,今年的雨水理应更晚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