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烈听闻,急忙朝阿爷使眼色。
达尔孜笑道:“诶,都是误会,此事说来话长,待回到别驿,再商量不迟。”
如玉摇头遗憾道:“还有什么好商量的?我二人不过因大雪过路,借宿一晚,便害干娘至此;往后哪还敢再来相见?若不能让莲儿见到干娘,我冒险做这趟生意还有什么意义?”转头对身后宝莲故作安慰道:“唉,莲儿,可怜你昨夜还那样欢喜,盼着日后多年都可随着马队常来见你干娘...只怕咱们再不能来了,你就好好与干娘道别吧,可怜你没了母亲,连干娘也亲近不得了...”
宝莲会意,抱着干娘就哭了出来:“干娘~我舍不得您!”
宗烈恍惚,即便是阿姐见了阿娘,她二人也不曾这样母女情深...难怪这云掌柜昨日谈生意那般爽快,原来是因为女人啊!阿姐还真是厉害,认了个值钱的义妹呢!
心知马匹生意事涉长远,达尔孜没有其他选择,望向几位族老,不得不施压道:“宗烈已经成年,按照族规,也不该再留着她了。”
族老们:“若留不住,也该杀了她!”
达尔孜笑笑:“也罢,你们谁来执刑?”
族老们左推右搡,最后竟推给达尔孜:“我们都老了,不久就要侍奉神灵去了,怎能双手沾上南蛮人的血。她既是你的儿媳,就交给你裁决吧。”
达尔孜苦笑道:“呵,我已为神灵献祭了我的长子,还不够么?这么多年,为了偿还你们与族人的连罪之苦,我苦心经营商道,好吃好喝供应,可是让你们都忘了,谁才是这里的主人?”
达尔孜久居商道别驿,多年未归营部,以至营部早已是几个族老们的一言堂。他今日突然说出这话,怎不叫众人吃惊?族老们如今已年迈,族中青壮年又多在商道务事,营部所居大多老弱妇孺...若达尔孜此时要打个回马枪,他们再不可敌。
“达尔孜!若不是当年,你纵容包庇儿子,我们好端端,怎会受你连累,沦落至此!我们的儿子本该纵马草原,又何至于全沦落为商贩走卒?你莫欺我们老了,便要踏着我们的尸骨颠倒乾坤!”族老们气势汹汹,讨伐一般。
这么多年过去,仇恨不曾因为自己的负重前行而有半分削减,反而越发变本加厉似的,达尔孜愤而站起:“我念着你们是我的族人,受我父子连累,过往即便你们做出再过分的事,我都听之任之,可这么多年了,你们却全当是理所应该!草原纷争时,连带之罪,哪个部族没有经历过?甚至多少全族尽被杀光,你们遇到我达尔孜,比他们幸运多了!成王败寇,哪有什么应不应该!我达尔孜荣耀时,你们有福同享,我有难之时,你们不能同当便罢了,还要视我为敌,处处紧逼,当我真是欠你们的?!”
两下撕破脸,族老们:“你!你...好啊,达尔孜,你早就等这日了吧,难怪冒雪赶回来,你这是急着回来索我们的命啊!我们赖活了这么多年,吃了你的饭了,让你觉得冤枉了?还给你就是,来啊,杀了我们,让天下人都看看,到底是谁对不起谁!”
“呵,你们还能活几日,现在舍得去死了?我达尔孜却不差你们这几口饭食,今日,我若要活着带走她,你们放是不放?”达尔孜不想再多费口舌。
这些年来,年轻族人们都吃过商道的甜头,早已被达尔孜笼络;而妇孺们,也清楚知道各自的丈夫或儿子皆因商道而有事可做,且因被贬反而躲过了数年征伐,虽不能建功立业,却也能守家守业,她们也不想再有变数,因此眼看着达尔孜族长与各位族老们争执,却并无反意。
族老们却知此为营部权力之争,豁出去似的:“除非我们死!”
达尔孜冷笑一声,朝围观的族众问道:“你们往日处处为难欺负宗珍的阿娘,现在宗珍出息了,你们可还想让她阿娘留在这里?或者,你们也觉得她该横着出去与宗珍团聚?”
族众并不在乎权力落在谁的手里,只要日子好过罢了,谁又愿意与如今的宗珍一家为难?鸦雀无声许久之后,一名老妇说道:“族长与族老们各有各的道理,不如折中,只要她肯与子女断绝关系,便按着族规,赶出去就是了。”
宗烈欲上前骂她,阿娘却突然叫住:“宗烈闭嘴!你已经成年,阿娘责任已毕...你从今日起,不用再叫我阿娘了!”转而对方才出面的老妇笑着点点头,以示谢意。
宗烈见状,忍下委屈,不再多嘴。
“族长,我愿与宗绰、宗珍、宗烈三子断绝母子关系,从此不再踏足草原!族老们也可放心,我此生再不与儿女们相见,他们只属于草原!”
族人们哗然:
“她平日可是宁可自己受委屈,也不愿子女受苦半分,怎么狠得下心?”
“是啊,怎么说得出啊?”
“她是铁了心要走。”
“她本来也不属于这里,我看走了好,留下来就是个麻烦。”...
见族众如此反应,族老们面面相觑。
达尔孜:“难得你委曲求全,也罢,就如此吧!”说罢,挥手命随从上前将人接走。
一族老还要阻拦,被其他族老审时度势扯回,无奈只好也便默许,但见宗烈跟上,大呵道:“宗烈留下!”仿佛力搏最后一道体面似的,势要将宗烈与他阿娘当下就要分开,毫不留情面。
宗烈急得不知所措,为阿娘的自由走到这一步,虽成功了,却也付出了太大的代价,他还是年轻,当下无措,不知该进该退。
阿娘却头也不回,笃定地被人搀上了车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