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珍守着阿娘,眼神呆滞。
大巫急急忙忙止血施药,催促着小徒儿:“快,快去取人参来。”
别驿前前后后一阵骚乱,如玉出外寻不见封云,但听说宗珍娘受伤濒死,匆匆赶回叫醒宝莲。
宝莲尚不知发生何事,如梦中人一般:“云哥,咱们到哪了?”
如玉:“唉,来不及解释了,快去见干娘,只怕是最后一面了!”
赶到大巫处,如玉瞥见了地上的别古津与阿绪隆,料想发生了翻天覆地的事。
侍卫却拦下了二人,只准女眷宝莲入内照顾。
如玉只好等在外面,却正好看到窝阔儿一刀扎进了阿绪隆的右腿。
阿绪隆吓得连滚带爬:“阿爷,救我,我错了,我不想死啊!”
达尔孜怆然落泪,想他曾纵横王廷拨弄是非,事临自身儿孙,也与寻常老者一般束手无策。
窝阔儿解了气,对达尔孜道:“他那歹毒的阿娘害我儿手脚无能,如今死得好!你的孙女宗珍救了我儿一命,我今日看在她的面子,不杀你达尔孜的孙子,断他一腿就算了结!你我两族,自此断交!”
别古津却不依不饶,当众叫嚣哭喊道:“阿爹怎么能放了他?阿爹替我杀了他,我要报仇!我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要他死!我要杀了他!”说着,朝阿绪隆方向翻滚,势要同归于尽一般。
窝阔儿安抚不下。
阿绪隆已是废人,什么都听不见,从此没有母族庇护,兄弟亦生龃龉,活下去也尽是痛苦。达尔孜将惊慌恐惧的阿绪隆搂在身前,伸手捂住阿绪隆惊慌不定的双眼,凑近他鲜血模糊的耳旁,老泪纵横:“好孙儿,去与你阿娘做个伴吧,莫留在世上受苦了...要怪就怪阿爷老了,护不住你多时,这都是阿爷造的孽啊...”
不知阿绪隆是否听见,缓缓停下了挣扎。
达尔孜手起刀落,抹了阿绪隆的脖颈。
连窝阔儿也不敢置信。
达尔孜缓缓放下阿绪隆的尸体,抬头看向窝阔儿:“了结了。”
别古津似乎受了冲击,发疯一般:“阿爹,你不要杀我!我,我想活!”他以为窝阔儿也会像达尔孜一样,替他了结他眼前的痛苦。
达尔孜哀叹道:“你看,他想活了。”
窝阔儿看了看达尔孜:“你...”转而欲去扶起别古津,却见别古津如惊弓之鸟一般,已疯傻了。
达尔孜漠然闭目,虽夹着泪痕,但面色冷峻。
如玉也曾见过这乱世中无数匪夷所思的杀戮,却从未见过这等残烈的两败俱伤,达尔孜老态龙钟,却叫人无端恐惧。
封云此时从外赶回,带来了阿绪隆那个软弱的阿爹。
“阿绪隆!”一声哭啸,凄唳满屋。
......
宗珍娘在大巫施药下,突然吐出一口黑血,喘息着恢复了些意识。
大巫趁她清醒,灌下一口参汤,替她按住喉咙吞咽下去,而后轻声呼唤道:“翠姑,醒醒,与宗珍交代几句吧。”
宗珍娘闭着眼,气若游丝,微微起开唇齿,似要说什么。
宗珍此时听明白了大巫的意思,知道阿娘救不回来了,瞬间喉头呜呜咽咽,又悲又急,说不出囫囵话来。
宝莲见状,凑前扶住宗珍肩膀,将她撑坐到榻前:“珍姐姐,振作一点。”
宗珍却无法接受现实一般,在阿娘身旁歪歪倒倒坐立不住。
宝莲只好替她俯身到干娘嘴边侧耳细听。
宗珍娘虽闭着眼,却好似知道来人不是宗珍,闭了嘴。
宝莲轻声道:“干娘,是我,莲儿,珍姐姐就在你身边,你想说什么,你说一句,我传一句。”
宗珍娘才微微开了口:“宗绰...”
宝莲传:“宗绰。”
大巫:“是宗珍的阿兄。”
宗珍点了点头。
宝莲凑近干娘:“珍姐姐说她会替您去找阿兄解释的,还...还有宗烈,珍姐姐都会好好照顾的。”
宗珍娘:“包...包袱...”
宝莲急忙唤人:“快将干娘的随身包袱拿来!”
包袱里翻到一封早已褪了色的书信,却依然封着口。
宝莲:“干娘,有一封信,交给珍姐姐?”
宗珍娘:“不...给你...送...雾原...封...封荣...”
宝莲看向宗珍,自己也不可置信道:“干娘说这是让我送去雾原封老将军的?这...”
宗珍瞬时哭了出来。
大巫也叹道:“唉,翠姑,你何苦...”
宝莲看他二人似乎早知道些什么似的,继续俯身去听。
宗珍娘:“他骗你...答应我...亲手...”
宝莲本就要去封府,只是不能实话相告罢了,便笃定回道:“干娘,我答应你,我亲自去送!”
宗珍娘闭了口。
大巫拍了拍宗珍:“快!快说话!”
许是刚哭了出来,宗珍终于喊出:“阿娘!醒醒!”
宗珍娘微微睁了睁眼,嘴角似还笑了笑,便撒手人寰了。
宝莲捏着皱巴巴的一封书信,将宗珍扶到干娘身旁,而后默默掉着眼泪:她心中记挂着祖母,祖母离开时,倘若她也能这般守在祖母身旁,听祖母交代几句...
大巫在旁,嘱咐宝莲:“她临终托办给你,便是将你看成了她此生最信任之人,你莫要辜负。”
宝莲伤心道:“干娘是为了送信才要逃出营部的么?”
大巫点点头:“这封信,对翠姑来说很重要。”
宝莲默默将信收好。
......
次日发丧,宗珍抬头望了望屋顶,彷佛几只乌鸦呱呱叫着令人心烦,捡起石头朝屋顶扔了上去:“滚!”